程曦第二天下午要给病人做胆囊切除,只是个小手术,虽说四十分钟就能结束,但还得花时间做好术前准备。
程曦让柳凡初早点休息,保证明天还会抽空带他散散步才离开。
病人是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之前右上腹疼痛没重视,前两周到医院检查时才发现是胆囊结石伴急性胆囊炎,需要尽快安排手术。程曦在办公室看完电子病历,检查完术前各项结果,便到病房跟病患及家人例行术前沟通。
病患的丈夫老李一直在医院陪着,在外工作的女儿得知母亲要做手术也请了假匆匆赶来。程曦和护士到病房的时候她正陪父母聊天。
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看见一身白袍的英俊男医生,心内自然有些小鹿乱撞。
“梦影,还愣着gān什么,赶紧给医生倒水。”老李见女儿还傻坐着,连忙招呼了一声。
程曦只说不用,告知了两人术前禁食禁水及诸多需要注意的和费用问题。
“程医生,我妈身体一直不太好,切除胆囊后会有什么影响吗?”虽说到处询问得知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但毕竟得在身上动刀子,李梦影神色担忧的问他,
程曦理解患者家属的顾虑,虽说多是是千篇一律的问题,也会尽量详细的向对方解释,“术后影响都因人而异。一部分人基本没什么感觉,但也有患者术后不久一进食就腹胀感或腹泻。平时记得低脂饮食,少油腻。一段时间后,身体会慢慢适应。所以不用太担心。”
程曦神色淡然,平和的语气像能安抚人心。寥寥几语便让三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些。
“谢谢程医生!”老李和女儿向程曦连连道谢,一边将人送出病房。李梦影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双手递给他:“程医生,真是麻烦您了!这是一点心意……”
不乏有给主刀医生红包的病人。一部分医生只要对手术有把握便会收下,而另一部分则极其厌恶这种潜规则。程曦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向仁心仁术襟怀坦白,但也明白家属凡事求个心安妥帖的心情。只淡淡地说了句:“刚出社会赚钱不容易,留着给母亲买点营养品吧。”
李梦影点了点头,简短一句话却让她眼感酸楚。
跟在身边的两个小护士此刻觉得程医生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还自带圣光!昂首挺胸的跟着他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得做手术,晚上还得值夜班,程曦当医生的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三天两头熬夜的生活。
周煜照常约他去食堂,好几天中午都没见着人,这会儿看着总觉得程曦疲惫不少。周煜坐在他对面,放下筷子盯着人看,“啧啧……看你眼皮青的,这几天老见你中午往楼上跑,又去看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
他俩的办公室挨着,在三层。VIP病房不同于一二三层的普通病房,设在五楼。
程曦瞥了他一眼,不太喜欢周煜对柳凡初用的这个词,没作声。
“哎,咱们拿手术刀的本来就严重缺觉,你还把午休搭在那小屁孩儿身上。我说你图什么啊?!”周煜了解程曦的性格,说要巴结谁绝对不可能,实在想不出个理由他万般将就那家伙是为什么。
程曦仍慢条斯理的吃饭,头也不抬,“我有分寸,不会影响工作。”
“唉…我说你……我他妈又不是那意思。”程曦对任何事好像都一副性冷淡模样,周煜有时对他温温和和的性子很无奈,叹了口气道:“晚上病患没叫就眯会儿。明天还有手术别硬撑着。”
“嗯。”程曦点头,拿着餐盘走到了回收处。
这段时间柳默衡都让兰姨把小弟电话收了。对柳清潇说市里有游泳比赛,学校游泳队采取的封闭式训练,都不让带手机。
也幸好他让兰姨的小孙子小诺跟着一起出国学习见识见识,内外都统一了口径。
小诺管兰姨叫奶奶,但并非她亲孙子,跟着到柳家的时候还是个没名字的奶娃娃。
柳卓锋便给他起了名,柳瑾诺。除了嘴上管柳凡初叫少爷,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好朋友和兄弟。
柳默衡让小诺每天跟着二少爷,别让他察觉出什么,有事就立马打电话通知自己。
柳清潇忙着谈生意听会,前几天没什么动静。但小诺每天也会给柳默衡打电话,就算只报备两三个字也是要说的。
跟对方合作快定下来的最后几天,柳清潇说想阿初了,非要和他说说话。让大哥怎么也得想办法把人联系上。
柳默衡没办法,只得答应,让柳凡初随机应变。
当晚,兰姨刚把手机打开没一会儿,就接到了柳清潇的视频请求,忙将手机拿给柳默衡。柳默衡拒绝了视频,回了电话过去才把手机递给柳凡初。
“喂…”
一连好几天没和宝贝弟弟打电话,这会儿听见柳凡初的声音,多日奔波操劳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光。声音都拔高了好几个度。
“阿初…宝贝,怎么不接哥哥的视频?哥哥好几天没见着你了……”说到这儿他的鼻子有些发酸,要不是大哥安排他出国谈这些破生意,他哪里会离开这么久。
柳凡初瞥了柳默衡一眼,靠在chuáng上懒懒地开口:“睡了,没开灯呢。”
“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没jīng神?宝贝,是不是训练太累了?要是受不了就跟哥哥说,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美国那边正上午,小诺在一旁屏息凝神听柳清潇打电话。男人的语气越是担忧他就越紧张。
以往每当小少爷稍微有点磕碰或是小感冒,二少爷都胆战心惊的,所以之前好几次腹痛都瞒着他。若是知道小少爷疼得晕过去,还做了阑尾炎手术,毫不夸张的说,他指不定得急疯了。
全家人只有柳清潇被蒙在鼓里,柳凡初心里也不好过。他自然是最知道哥哥疼他的,一方面觉得不该瞒着柳清潇,可更担心影响他工作。
“嗯......我知道。你也要好好休息,不准太累。唔...也别担心我。”
知道阿初记挂着自己,柳清潇心里暖得不像话,一向冰冷的脸上也扬起了笑容,“阿初真乖。哥哥过两天就回来,给你带最喜欢的手工巧克力和香水好不好?宝贝还想要什么就告诉哥哥。”他的语气温柔的过分,只要对着柳凡初就生怕稍稍说重一个字。
还想要什么?
柳凡初不知想到谁,轻笑一声道,“等你回来了就告诉你。”
“好。”柳清潇这会儿答应的十分慡快。
“嗯。哥,小诺在你旁边吗?”
“在呢。”柳清潇示意小诺接电话,“哥哥把电话给他,宝贝自己跟小诺聊会儿……”
柳凡初和小诺聊天也没敢提住院的事儿,只问第一次去国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跟哥哥学到什么,问了些日常琐事。
柳瑾诺正和他聊着,电话里突然没了柳凡初的声音。接着隐约听见他似乎在问柳默衡——“哥,你要和小诺说话吗?”
柳瑾诺心里噗通直跳,又听见柳凡初淡淡地哦了一声,失落不已。
柳凡初便把兰姨叫来跟他聊了会儿。
柳瑾诺刚上大四,也才满二十一岁。兰姨叮嘱着让他跟着二少爷好好学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唠叨一通也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这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兰姨不禁担忧地望向柳默衡,“二少爷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也瞒不住啊……”
“过两天小初也出院了。先让他把工作的事处理好,其余的回来再说。”
话刚落音柳凡初便躺进被我开始赶人,“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程曦让我早点睡,明天还得带我出去散步呢,我要休息了……”
柳默衡心里憋着股气,这么多年小初何曾像这般听过自己的话。不知那个男人究竟哪点儿好,自己弟弟就跟中了迷魂汤似的。但也没敢表现出来,摆着副臭脸离开了。
第二天的手术如预想般顺利,病人做的腹腔镜胆囊切除,术后未见其余并发症当天就可以回家。
程曦下午忙完,准备赶紧吃了晚饭到五楼去看看。一个年轻女孩儿却突然敲门走进办公室,程曦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刚做完手术的患者女儿。
李梦影化着淡妆,面带得体的微笑向他打招呼:“程医生......”
“嗯?有事吗?”
她腼腆的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我妈妈顺利做完手术,今晚就准备出院。所以想要谢谢你……你今晚有空吗?”
程曦不解的看向她,对方又红着脸道:“我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一群护士刚好经过办公室,脸上写满八卦,停了脚步在门外偷摸着说悄悄话,“唉唉……这是第几个想约咱程医生吃饭的呀?”忽然对上屋内程曦的目光,立马乖乖闭嘴走开了。
程曦淡然回应道:“这不合医院规定,李小姐不必客气。”
李梦影忙解释:“不是病人对医生,就当是朋友私底下......请吃饭也不行吗?”
“抱歉,我晚上还有事。”
她还想说点儿什么,周煜忽然走进办公室,一把揽住程曦的肩膀面露不快:“说了一起去吃饭,都什么时候了?”
见这场面李梦影也不好意思再耽误两人,又对程曦道了几声谢才悻悻地离开办公室。
周煜坏笑着看他,从程曦大褂兜里掏出食堂饭卡:“唉,我可是又帮了你一回,请我吃饭还是怎么的?”
程曦点点头,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
“喂……”
片刻后,程曦挂断电话,冷眼望向周煜:“这顿饭今天是请不了了。”
周煜习以为常点点头,跟着程曦往电梯口跑,“那边儿什么情况。”
“车祸,高速路追尾。”
高速路上出车祸免不了又是一场浩劫。轿车司机被送到医院时几乎没了生命体征,硬膜外出血,胫腓骨粉碎且内脏多处受损。
麻醉科、手术室等科室的医生、护士共七人,程曦和周煜做给主任当助手,整整十多个小时手术才将病人的命从鬼门关捡回来。
走出手术室的一瞬,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松弛。周煜摘下口罩,站立了一整晚两腿直抖,早已是满头大汗。刚发泄般地骂一句妈了个bī,忽然见程曦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几个护士心惊胆战地站在豪华病房门口,屋子内满是玻璃杯碎片和洒落的饭菜,仿佛回到好几天之前的场面。方才来换药的小护士也是无辜,被骂得红了眼框,才委屈地哭着跑出了病房。
又是一场野蛮无理地泄愤,柳凡初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面色惨白地躺在chuáng上,眼睛也哭肿了。
“小少爷,昨天到现在你是一口饭都没吃,咱的肠胃好不容易养好些,到时候又犯病了可怎么得了啊!”
兰姨不知柳凡初是怎么的,从昨儿起就耷拉着脸粒米未进,任凭怎么劝就是不吃。今儿个前一秒还好好的,忽然没缘由的摔起东西骂起人来!若说心情不好,该骂的也骂过了,该摔的也摔过了,这饭怎么也得吃两口才行啊!
兰姨正苦口婆心劝着,门口忽然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周煜拨开门口的小护士,脸色铁青走进病房。
余光瞥见一抹白色,柳凡初抬头一看,原本的期待被扑灭,瞬间化为满腔怒火,“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滚!!”像是牵扯到痛处,他紧紧捂着小腹,眼神依旧未示弱分毫。
周煜之前撞见小护士在哭,问了原因已经怒得不可开支。他本就火爆脾气,生平又最见不得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当即破口大骂:“小王八蛋,跟谁嚷嚷呢?别他妈蹬鼻子上脸。你以为自己比谁高一等?家里有几个臭钱不得了是吧?”
兰姨吓得血压猛升,差点没晕过去。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谁敢跟小少爷用这般语气说话。如今小少爷身体本就虚弱,把人气出毛病来她这条老命怎么赔得起!连忙求这泼皮医生赶紧出去!
柳凡初果然被气得猛喘,先前胃部就隐隐作痛的,此时那痛楚越发qiáng烈,然而怒火却比疼痛更甚!
“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我让你滚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不就是个下贱的混蛋庸医!!”边说着,他将chuáng上仅剩的枕头扔过去,一股脑拔了针头将点滴瓶摔得粉碎。
“我的小祖宗啊!您这是做什么啊!您要骂要摔也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啊!你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兰姨被他吓得魂儿都快丢了,哭喊着让护士进来她们也不敢,只能给柳默衡打电话。
周煜冷笑一声,“对,我是下贱才给你这种妖里妖气的东西治病!程曦瞎了眼了还整天上赶着来服侍你!前一晚值夜班,第二天午休也他妈白搭给你,连做了十多个小时晕死过去还念叨着来看你,就更他妈下贱了!”
程曦不是故意不来看自己的,程曦是太累了,生病了......
泪水忽然喷涌而下,柳凡初嘴唇颤抖着,脸色越发苍白,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我不准你骂他!你他妈没资格说程曦!混蛋!王八蛋!!”
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痛苦,额上的冷汗忽然如雨滴般落下,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直到变作一片黑暗……
柳默衡赶到时,胃肠科医生刚给柳凡初看完病离开。说是这几天饮食不规律,加上过度疲劳,情绪起伏过大又引发了胃病。
兰姨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jiāo代了。本以为大少爷会大发雷霆,将那态度恶劣的医生教训一顿。
柳默衡却只是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人得收拾,但不由他,也不到时候。
柳清潇一下飞机便疯了一般往医院赶,走进病房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那是他捧在心尖的宝贝,此时却躺在病chuáng上紧闭着双眼。神色不安,面容清瘦,脸色惨白。
抚摸他脸颊的手止不住颤抖,柳清潇脸色极差,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柳默衡在窗台静静抽着烟,患有轻微哮喘的缘故不时咳嗽两声。 柳瑾诺默默站在一旁,心里担忧男人的身体,却不敢上前劝阻。
若不是撞见小诺和大哥通电话,他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他最宝贝的弟弟做了手术,孤零零地躺在医院,他还一概不知......
柳清潇突然转身,快步走到柳默衡跟前,彻夜未眠眼珠猩红,抽出他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
“凭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柳默衡也不恼,轻声开口道:“准备等你谈完生意回来再说。手术后恢复的挺好,不是什么大毛病。”
柳清潇像不认识般望着他,“这叫挺好?呵,柳默衡,在你心里工作比阿初重要?害怕我没处理好合作案就回来,影响你赚钱了是吧?!!”
清楚阿潇一遇到小弟的事就异常偏激,这让柳默衡有些头疼,“阿潇,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呵,你不是这意思……”柳清潇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转身望向小诺。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冷笑道:“小诺,你倒是听他的话。在我这儿当秘书真是委屈你了。”
柳瑾诺胆儿小,泪汪汪地咬着唇不敢说话。柳默衡不动声色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兰姨紧张的大气不敢出,见自己孙孙吓成这幅模样,在心底说了句阿弥陀佛,只能把火药往一个人身上倒。
“二少爷,我在柳家这么多年,对待小少爷什么心你是最清楚不过。你听我老婆子一句,这些日子小少爷的手术的确很顺利,之前恢复的也特别好!都是昨天晚上......唉。”
“昨晚怎么了?”柳清潇立马急着问。
“小少爷心情不好,可能是想你了,发了点儿脾气。有个医生......”兰姨瞥了一眼柳默衡,见他没阻拦,便继续道:“好像姓周,叫周煜来着。来病房把小少爷教训了一顿,骂得话可难听了!”即便柳凡初仍睡着,她还是捂着嘴,尽可能小声地复述了几个词儿。
“我在旁边怎么劝他还是不听,小少爷估计就是被他给气的,才又犯了病疼得厉害!”
柳清潇握紧拳头,克制着怒火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煜……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