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他轻一声,从被窝裡鑽出来,被子角掖得实实,打帐子缝鑽出来,得了,趁新鲜劲儿还有,多逗逗人儿,他这麽打算著。
虽何容珍心裡恼著贺封,可今儿好歹是人六十大寿,一碗长寿麵还是得准备的。陈妈一清早便去晚子巷买了最好的猪大骨,请肉铺伙计剁了,此刻,正搁小厨房裡头炖著呐,咕噜咕噜,一锅冒热气儿的淡白汤,只等何容珍来,揉面、醒面、排气,下面条子,撒小青葱。
她得做长寿麵,大清早儿的饭桌上,只剩下他俩儿,贺景枫是个不怕事的,屋裡头还没丫头,一双眼睛黏远和恩身上似的,想昨儿个人被自己弄狠了,弄疼了,委屈的黏糊哭音。
远和恩起先还敢和他对上两眼,后来完全不敢瞧了,他是笨哩,可也晓得贺景枫不是好人,没摸清一人底细前,常人都晓得怕,更何况他,贺景枫于他,这份怕和没底儿,可是双倍的。从没住过的大宅子,从没见过的号人物,每天夜裡,他只能想著模糊的爹娘样儿才能睡,即便他们还和从前一样凶,他也不怕了。
他在云裡睡了一觉,是给贺景枫亲的,他赧,想起来就觉得羞,饭桌下的脚踢了一下贺景枫,“你总瞧我…gān啥?”贺景枫一笑,逮住这只踢自己的脚,远和恩一挣,没挣动,急了,要哭,唤他:“哥。”
贺景枫可见不得他青天白日的哭,饭也甭吃了,走人跟前把人抱上,往他屋走,远和恩只能搂著他颈,紧紧的,怕自个儿掉下来,眼睁睁瞧贺景枫咔嚓把锁落了。
贺景枫把人抱到镜子跟前,背对著,让远和恩瞅他自个儿在镜裡模样,眼角、鼻尖红了,冬天的白雪地裡,落了不该有的夏天粉色凤仙花,远和恩不愿意瞧,哭样儿可丑,贺景枫可不许他不瞧,脸卡进他颈儿缝裡,闷闷的笑他哩,“我听说你二十了,我可比你小,你唤我哥,搁我面前哭,是不要脸皮。”
远和恩一颗心本来就在油锅裡炼著,酸了吧唧的疼呐,哪裡经得住他一通说,呜咽声没绷住,咬著嘴巴眼泪可湿淋淋的下来了,贺景枫一听,半点愧没有,不让人看镜了,和人脑门抵脑门,把人抱高让人没处躲,“你不要脸皮哩。”
远和恩瞧著眼前这个顶坏的人,“坏、坏皮子。”刚说完呐,烫眼泪就滴贺景枫嘴边了,他一愣,抬头亲远和恩暖乎的嘴巴,作恶的咬了下重的,舌头伸进去卷人舌头吮,远和恩不明白这是啥路数,把人说哭了还要亲,把他舌头咬了下。
“不听话?”贺景枫瞧著他,远和恩抿了抿给吃红的嘴,怯生生哽著话:“不给亲。”
他冷了脸,一下把人给放下,看人哭的那丑巴巴样儿,“我还不稀罕!”远和恩不明白刚才还笑模样的人咋一会儿就变了脸,眼睁睁瞧人走到门边开锁,才后知后觉给人惹生气了,他这辈子多怕惹人生气呐,惹人生气要挨打的,哽声音搁喉咙裡憋出来的,不好听,孩子气,像在求他呢,“哥……”
话一出口,贺景枫就烦了,好端端的,青天白日他发了癫嚜,把人从饭桌抱过来整这一出,哭声揪著他心似的,他寻思,自个儿也没给人多大气受,锁头给摔地上,他转身瞅人,好嚜,天大的委屈哟,颈子都红了。
面上还是冷样子,他走近,语气不咋好,“叫哥就有用?天下哪有这样儿的理!”顺手搁盆上拿了条软巾,解了远和恩衣裳,一后背的汗,cháo热cháo热的,怕进风,又下了半边帐子,给他擦乾,“没喝过苦药,夜裡烧了蹭赖我!”
哭狠了,打噎呐,抱紧了,贺景枫才摸到他出冷汗的手心,捂著,脸更冷,一辈子没哄过人的人,出口的话彆扭又粗,“好了!”
他把人脸擦乾淨,摸到chuáng头何容珍给的雪花膏,一点点往他脸上抹,“待会儿带你去前院玩雪,要不?”絮絮叨叨,“外头可冷,不能冻坏了。”
天上星,偏落在这样一个痴人身上,淬了水,怪招人疼的,贺景枫瞧他眼睛,把雪花膏抹匀,“还哭?”
情绪一下子可收不回,又不能马上出去让人见风,贺景枫不介意搂著他,且让他缓缓。
“坏皮子。”远和恩鼻音哝哝,“你是,坏皮子。”骂人的话,打他嘴裡说出来就一点劲儿没有,贺景枫不嫌,“嗳,我就是哩。”
后院都是女眷,前院是看家护院的家僕,地儿比后头宽敞不少,贺景枫攥著他手,白日的光被雪一映,亮堂的照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华。
傻子就这点好,啥事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思起的时候逗两把,心思断了也不会纠缠恼人,贺景枫瞧不远处玩雪的远和恩,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