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快啊,都已经四十九天了。”
桐生之妻、被杀的惠理子的四九法事,十月二十七日在她娘家佐野家举行。
在亡妻的娘家,无事可做的桐生勲干坐着,其好友、同时也是惠理子兄长的佐野清孝向他开了口。
“大井署那边有什么回音?”
“什么都没……刚才岳父还在说,那帮警察到底在干什么。”
侧视了一眼如此回答的桐生,佐野头痛似的叹了口气。
在同一警视厅搜查四课任职的佐野,并非对妹妹被杀一事坐视不理,可对大井署所管辖的案件他也无从置噱。桐生焦急的心情他亦身有同感。
“说起来,那种时候跑去那种地方,她这是……”
无数次被旁人问到的疑问之一,突然被佐野提及。
惠理子是受牵连才被杀的。
如果那时候没去那个芭蕾舞团的事务所,悲剧就可避免。
“惠理子曾说过,她自己没法去看地方公演,所以希望有人代她拍些公演的照片。我想她是去拜托别人这件事。”
桐生回答的声音,一直十分低沉。
“她带着照相机么?”
头回听说此事的佐野,理所当然地追问起来。
“啊,不是有一次Xi_ng相机么,我前一天买来给她的……”
“拿回来了?”
“和遗物在一起。”
“没拍到什么?比如犯人……”
一瞬间桐生略为犹豫地看着佐野,可还是摇头否认了。
“什么都没拍到。”
桐生说了谎。
不过,就连佐野也没看出这点。
“这样子啊,怎么那么不顺利……”
为了抑制住想吐露真话的冲动,桐生灌了口已经变温的茶。
“清孝、桐生,你们在做什么呢,法师已经到了。”
失去独生女后迅速衰老的母亲过来喊人,桐生二人随即站了起来。
惠理子的娘家是经营不动产的富裕家庭。
她是继三位兄长之后才出生的独生女,从小被家人像捧手心里般溺爱着长大。
惠理子和桐生结婚,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惠理子最小的兄长佐野清孝,在大学读警校时和桐生是同窗。
两人私下很投缘,一起进入警视厅后也保持着交往。
在佐野家中,桐生遇到了小他七岁的惠理子。
说起来,是当时在女子大学读书的惠理子对桐生一见钟情。
惠理子有着独特的价值观。
在她眼中,桐生勲是足以让自己托付将来的人。
“等到了中年,他会进一步成为具有完美风度的好男人,你们看着吧。”
在桐生不知道的时候,她常将此话挂在嘴边。
无所顾忌、不善克制那种对中意物品的贪婪冲动,惠理子正是这种现代的年轻女孩,她大胆地对桐生采取了行动。
佐野惠理子是如大朵鲜花般美貌的女Xi_ng,在容貌上得天独厚的人难免高傲,这仿佛是他们理所应有的权力一般,而在富裕的家庭中被溺爱长大也导致她十分任Xi_ng,不过这些都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
她自己在积极地行动,而身为她兄长的佐野清孝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虽然桐生绝对没有什么自卑之感,不过能让佐野惠理子这样的女Xi_ng成为妻子,对此他还是感到十分高兴,他与惠理子相爱并结婚了。
婚后生活就如幸福的连续剧所描绘的那样。
由于职业关系,桐生的回家时间很不规律,工作也一如既往地繁忙,见惯了兄长佐野工作的惠理子,也开始理解身为警察妻子的职责。
即使偶尔因寂寞而发牢骚,她也从未说过让桐生为难的任Xi_ng话。
这样婚后过了一年、两年,可到了第三年,俩人间还没有孩子,就连惠理子也终于说出了自己对三口之家的憧憬。
曾说好俩人一起上医院,可由于桐生工作繁忙,加上他伴有羞耻的厌恶感,事情一拖再拖,就在这当口,惠理子怀孕了。
那是难得的、利用休假去九州旅行之后的事情。
在结婚第三年终于被赐予的宝贝孩子,惠理子的双亲为此高兴地流下了眼泪。
桐生也难掩喜悦之情。
有时候构想着崭新的三口之家生活,幸福的心情就不加掩饰地在他眉梢嘴角上流露出来。
然而,祸福旦夕。
不幸降临在俩人身上。
身怀六甲的惠理子意外死亡。
因偶然遭遇犯罪现场,受到牵连而被杀的。
她担任木户芭蕾舞团的后援会会长,这件事结婚前桐生就知道了。
婚前有一次,惠理子怀孕后也有一次,桐生曾陪她一起去看木户芭蕾舞团的公演。
实际上,她身为芭蕾舞团的赞助者,每逢公演都理所当然的备有特等席。
第二次、也就是惠理子怀孕后一起去看舞剧时的事情,桐生至今记忆犹新。
对于欣赏芭蕾,桐生是兴趣寥寥,可却不得不在无聊至极的地方,装出聚精会神观看的样子,就在此时,那个青年鲜烈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身着彰显肉体线条美感的青色舞台装,沐浴在身后光芒中的他,如飞鸟般翩然起舞。
对芭蕾一窍不通的桐生,却被青年牢牢定在了舞台上。
他的眼睛追随着舞台上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舞者从舞台上望着桐生。
将重心置于脚尖,在舞鞋点触地板的轻微声响中,青年展示着充满自信的跳跃,在着地的瞬间,他凝视了一眼桐生。
仿佛恋人间的俩俩相望。
美到让人发寒的脸上,熠熠生辉的双眸灿若寒星。
桐生只觉得,那股灿然光辉从他背后穿过颈椎直刺入了脑髓。
“有人在台上看着我。”
公演结束后,在饭店餐厅气氛良好地共进晚餐时,桐生对惠理子如此说道。
惠理子放下手中的宣传册,抬起视线饶有趣味地看着桐生。
“在舞台上几乎是看不到观众席的,觉得台上有人在看自己只是种错觉。”
不留余地,惠理子就微笑着表示了否定。
“不过有时候舞者是会故意这么做。不管站哪儿,是不是总觉得墙上海报人物的眼睛好像在看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可怕。不过要是感到自己中意的舞者在舞台上特别注意到自己,只看着自己一个人,作为粉丝来说,可是会开心的欢呼雀跃。所以演员呀,据说会故意这么演,就像是种诀窍一样。”
惠理子合上宣传册,在餐桌上优雅地支起脸颊,看着自己的丈夫。
“土御门玲司……你觉得,他怎么样?”
“怎么样?没什么……”
此时汤送了上来,惠理子放下了礼仪欠佳的支腮手势,却未将视线离开桐生。
意志强势、魅惑的、如猫一般的眼眸。
“哎,告诉我嘛,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也许就是被这对率直的眼睛所攻陷,才会与之结婚的吧,桐生有时甚至会如此认为。
“为什么那么想知道?”
“因为……”
焦急而执拗地、惠理子不由撅起了嘴。
“我最在意的就是他了啊,希望你也和我一起支持他嘛。”
噗,桐生的鼻尖发出了笑声。
但他马上摆正了态度。
当对方认真的时候,桐生无法做到不予理会。
“非常漂亮的男人。”
“是吧,哎,你也这么认为的吧?”
要求别人夸赞的同时,惠理子得意地、就像自己孩子被人夸奖的母亲一样,满脸自豪的表情。
“不是日本式的长相,可也并非混血儿的感觉,清晰狭长的双眼皮,嘴唇很薄,相当伶俐的感觉对吧?也可说是东方式的神秘美貌,被他凝视着甚至会觉得阵阵发麻呢。”
作为女Xi_ng而言,有着毋庸置疑的美貌和魅力的惠理子,如此陶醉地赞美一个男人的样子,让人感到颇为有趣。
那时候,桐生所想到的,无非如此。
妻子不管怎样夸奖土御门玲司,哪怕把喜爱想念挂在嘴边,这也只是和生活无关的另一个次元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都是桐生的妻子。
她选择了桐生,桐生也爱着她。
“玲司平常不太会打扮,烫了微卷的刘海垂在脸上,看上去显老,我明明叫他别弄成那样……”
想起此事笑了起来的惠理子,看上去很纯真。
“你和他,经常见面么?”
“哎?你说玲司?唔,见得很少。真的哦,喂、怎么啦,吃醋了?”
“不是啊。”
“你看你,真没趣。不过,和他真的没见过几次。听说他很神经质,讨厌和人接触。你放心了?喂喂,放心了吧?”
哦,桐生点了下头。
终于被赐予了盼望已久的孩子,夫妇俩被崭新的、比以往更强的羁绊连结在一起,幸福至极。
这样的惠理子,在身怀六甲时被杀了。
腹中的孩子也死了。
是个发育良好的男孩。
冲到医院后,桐生被从守候室出来的年轻护士叫住了。
“桐生先生么?”
“是,我是桐生。”
“桐生惠理子小姐的丈夫桐生玲司先生,是吧?”
无视满脸困惑的桐生,护士似乎是觉得没有再加以确认的必要,她将桐生领到了安置遗体的太平间。
在停尸床上,白布里横放着惠理子的遗体。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桐生几乎是出于职业Xi_ng的条
件反Sh_e,他将视线移到了和遗体并排的小型手推车里的遗物上。
鞋子、手帕、化妆品、钱包,此外,还放着母婴手册,以及一次Xi_ng相机。
相机沾染着血渍,没错,这正是桐生买给惠理子的东西。
“真可怜,送进医院的时候还有呼吸,虽然意识不清了,可你太太还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
护士每天都会目睹众多死亡,可想起惠理子被送来时的情景,她还是不由地流下了眼泪。
“玲司,玲司……”惠理子反复呼唤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
在弥留之际,不断拼命呼唤着最爱的丈夫。
对单身的、对恋爱还抱有梦想的年轻护士来说,这个让她揪心而难忘的感动一瞬,却使桐生勲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最后,在返回遗物中的一次Xi_ng相机里,桐生拿到了一张异样的照片。
确实是出于偶然,惠理子的手在落下的瞬间按下了快门,相机的镜头拍到了杀害她的凶手的一部分。
警察没有注意到就交还回来了,对桐生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此后,桐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张照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