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交警抬起手作了一个靠边停车的姿势时，于向南扶着额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求救。

“对，我有点事耽搁了。”果不其然听到电话里暴躁的一声咒骂，他解释道，“我超速了，问题是我没带工作证，而且今天开的自己的车。”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朝对方左X_io_ng扫一眼，然后将警号报给对方听，说完，也不多废话，拍下手机的翻盖挂断。

那交警敲了敲车门，车窗摇下来，嘻嘻笑道：“哟，有后台嘛，找人搬救兵呢！你三公里之前就被我们盯上了，还敢甩开交警往岔道上跑，罪加一等，来，驾照拿出来看看。”

于向南微微探头，在逆光下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他半闭着眼睛垂下眼帘，目光所及是那人的腰处，这一身交警制服倒是被穿得风流倜傥。他用平日里最和善温柔的口气认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烈日下工作的交警更要有礼貌，“对不起同志，我真有急事。”

“别这么说啊，哪个超速的不是说自己有急事呢？急狠了赶着投胎就不对了，没听说过么，快一分钟失去的是一生。”交警拿起本子开始记，“来，住址电话QQ号码，统统报上来。”

于向南愣住，“QQ号码？”

“对啊，没事好教育教育你小子！”交警用本子拍打着自己的手心，纯粹刁难的口吻，“你别说你只用MSN啊！”

于向南翻白眼，瞟了一眼手表，开始倒计时。

数到1的时候，果然交警裤兜里的手机响了，就听到他转过身换上一副嬉皮笑脸阿谀奉承的嘴脸在跟电话里的人连声说是。

“我可以走了吗？”于向南道。

“行啊，小子！有路子！不过警察叔叔我不怕告诉你，咱最烦的就是走后门托关系的，今天你栽我手里，算是撞上了。”

于向南哭笑不得，他也不跟人家废话，直接开门下车，然后跑到路上拦出租。大不了，这车他不要了还不行么？

“哟，还真有急事啊！”交警幸灾乐祸，“要是赶去结婚，我可以送你一程啊！”

于向南正了正自己的领带，他的确是从婚礼上跑出来的，不过不是自己的婚礼，他转过头面对交警，发现那白色的大盖帽下，是一张近乎流里流气的圆脸，两个酒窝，看着坏兮兮的，他还注意到对方警号的末三位是风骚无比的“419”。这的确是个绝对难缠的交警，吁了一口气，他一本正经道：“如果我跟你说建国门那边有个炸弹，而我赶着去拆弹，拯救省会人民，你信不信？”

419乐了，“是不是脏弹啊，爆炸的话，辐Sh_e半径超过二十公里？”

于向南抿着嘴，转过头感受了一下风速风向，“三十公里，今天风大，辐Sh_e尘会向东南方向飘出更远。”

正好有出租车过来，于向南直接奔到人家跟前，惹得司机大哥一个急刹，破口大骂起来，“没见栽着人啊，这不是空车。”

于向南二话不说打开门上车，说话的口吻倒是彬彬

有礼的，“对不起小姐，我有急事。”连带着一起递过去的，是一张粉红的毛主席。

坐在里面的姑娘本Y_u发作，将钞票丢回他脸上，但是在看到那张脸以后，她改丢为推，“没事，我也不急，你坐这个车吧。”

于向南连声道谢，车门已经关上。

419冲那姑娘一瞪，气呼呼道：“长得好看他就是个好人吗，啊？”

那姑娘嘻嘻笑道：“你嫉妒啊？”

“嘁！”419看着于向南留下的雪佛兰，想到刚刚阳光下他半闭着眼睛回答盘问时的表情，即使这种情况下也不动气的男人，看着好像在等待人亲吻一样。他笑了笑，收好对方的驾照，然后决定怎么着都要多开一张罚单。

出租车开出不到两百米，就遇上了不容乐观的情形，前方不知道什么原因——堵车了！

419看见于向南下车，焦急地开始打电话，然后向前方奔跑。

果然是十万火急的事了。

他走到路边，把自己的警用摩托发动起来，向南追赶。

那小子穿西装打领带，还一双黑色皮鞋，跑起来简直跟运动员一样，长腿一跨有近两米，不去参加比赛真是可惜了。

419追出去老远才赶上他，把头盔丢过去，“上车！”

于向南也不啰嗦，戴上头盔手脚麻利地一跃便上了车。手臂环紧了对方的腰，419低头一瞧，心道，看来也不用提醒他“坐稳了”。

车子如子弹一般急速Sh_e出。

于向南的嘴贴到对方耳边，狂风中，他大声道：“交警就可以超速？”

“我这是执行公务！”419哼一声，“我头盔都让你戴了，感动吧？”

于向南本想说，目前我的命的确比你重要，当然我戴头盔。这刻薄话在嘴里吞吐了几下，终于没有说出口。

车到建国门附近，前方已经戒严，层层军事路障设在那里，于向南跳下摩托车，把头盔扔回去——“谢了，回头取车的时候请你吃饭！”

他奔上去，路障后有一名穿着军服的中校军官迎上来，将一个对讲机交到他手里，两个人边说边走路，神色凝重。

419被拦下了，他看着于向南隐没到人群里，心里没来由地有一阵慌。他想今天自己的行为虽然在执法范围内，但愿没有影响到对方的心情吧。

半个小时以后，他还在外围等着，不断有人来驱赶人群，负责疏散。摧残完花坛边所有的石榴花，419颇觉无趣，于是骑上了自己的摩托悻悻离去。

于向南在一路走过来时已经了解了情况，他出现在内围，脱去自己的西装外套，然后松了松领带，走过来蹲下身，彬彬有礼地对满头大汗的同僚道：“辛苦了。”

“我CAO！”拆弹组期待的专家一副准备去参加婚礼宴会的打扮，这令他们颇有点不习惯，而且这人高高瘦瘦，斯文如书生，和身材魁伟的特种兵们形成强烈反差。一个穿着臃肿的防爆服，头戴盔甲全副武装的技术兵正在场边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他当场咒骂了一声，对着近旁的人抱怨，“这个就是去过伊拉克拆弹的专家？他穿的那叫啥玩意儿啊？”

刚刚引路的中校军官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人家拆的弹，都是防护服也保不住命的高级货，你说他用得着穿成你这样吗？”

技术兵面色一凛，回味半天，喃喃道：“这样死起来也比较爽吧？”

中校军官瞳孔一缩，其实这

样的话不算忌讳，经常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大家会拿来开开玩笑，但是今天的确有点不一样了。

于向南低头专注地观察炸弹的线路排布，耳朵里听着助手的报告，自己却一言不发。

计时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并非如好莱坞电影那样只剩几分钟，但是紧张的气氛始终萦绕周围。他的手下意识地盖在炸弹上面，指尖轻轻点着拍子，下面连接的是放Sh_eXi_ng弹头，在冰冷的仪表盘和线路之上，可能融化出一片极致的高温。

“从这里，撬开。”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一个接缝处。

技术兵花了两分多钟用液氢喷烧出一道小口，然后撬开接缝，露出里面更为复杂的部分。但是缝隙只有一指宽，无法容下更多操作器械。

针孔探头插进内部，于向南戴上观察镜窥视这个微缩的迷宫，“伸缩剪。”

有人从繁复的工具箱里将一把细长的剪刀递上来，于向南接过来，非常利索地把剪刀伸入内部，找准位置，然后“啪啪啪”连着剪断三根颜色各异的包皮铜线。

屏息静待三秒钟，计时器“嘟！”一声短促的蜂鸣，然后停止计时。

所有人吁了一口气。

于向南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回过头，在人群里寻找那名中校，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对方正笑着向他竖起大拇指，递过来一个双方才了然的别有深意的赞许目光。

拆弹组立刻接手，大家分工忙碌，迅速卸下弹头，分离引弹和放Sh_e源。

于向南站起身走向那个人，迈出那几步时，他只觉得双腿有一种久蹲之后微微的酸麻，这是他对他的左腿最后的记忆。

419的摩托车开出十米不到，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传来，周围的空气似乎一起震荡了一下，从花坛里落了满地的石榴花瓣，到汽车顶上放着的对讲机，到古代城门上的灰尘野草，世界跟着爆发出短促的共鸣。

摩托车“啪啦”一下摔出去，皮肤摩擦在粗糙的路面上。

有停在道边的汽车发出尖利的报警声，那是419在一片混乱当中失聪很久后才听清楚的第一个声音。

那个叫于向南的男人，英俊、温柔、好脾气，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如果就那样死了，真有点可惜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