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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一)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夜凉如水,灯火通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一群人正高声记着数,个个兴奋异常,全然一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被团团围在中央的主人公,不过是个羸弱少年,他跪在地上,咬紧牙关,抬手狠狠扇着自己耳光,白皙清秀的一张脸已是红肿不堪,甚至在灯下透出丝丝血痕。

「继续继续,用点力,当爷没钱么?这一袋子金豆儿还只空了一半,你若现在就坚持不住了,问问今夜花船上的各位答不答应?」

少年身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他举手投足间财大气粗,不愧是江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商贾,靠着山河动荡,发尽国难财,来这秦楼楚馆寻些乐子,耍一把这践踏人的游戏。

说话间他又从钱袋里摸出一粒金豆儿,随手砸在少年身上,外头冷风呼啸,花船里却点着暖炉,熏得人骨头都要醉了。

「好,蔡老板大气,多谢赏赐!」

地上已经散落一片金光,少年颤抖着身子,在周围好事者的起哄中,咬牙继续扇着自己耳光。

一记耳光换一粒金豆儿,这蔡老板定了游戏规则,所有赏赐分给花船上下,自然人人叫好,巴不得这小奴儿能扇上自己几百个耳光,扇断了气都不碍事!

山河破碎的年头,人命贱如草芥,还当不得船头挂着的那一盏彩灯,至少还能随风摇摆,吸上几口新鲜的空气,得几分畅快淋漓的美。

「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少年身子摇摇欲坠,眼前已模糊一片,浓烈的血腥气里,眼看着他就要支撑不住时,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河东君来了!」

花船上下瞬时骚动起来,那坐在太师椅上的蔡老板也目光一亮,陡然站起了身。

湖风飒飒,步步涟漪,一袭白衣携皓月之光而来。

跪在地上的少年扭过头,顶着一张红肿不堪的脸,心神恍惚间,只觉天地潇潇,月下站着一位人间仙子,衣袂飞扬,清冷绝美,不染半分俗尘之气。

一眼经年,一眼坠梦,一眼,铭刻于心。

 

(二)

花灯摇曳,暖香缭绕,仙子在众人簇拥下走近,那蔡老板连忙上前,语气中带了几分讨好殷勤的意味。

「久闻河东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不愧乃这秦淮八艳之首,蔡某这趟不虚此行!」

蔡老板抬手作揖,仙子却面无表情,蔡老板一愣,想起眼前这河东君才名远播,定是喜欢些文绉绉的调子。

于是他又像模像样地一抬手,含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柳姑娘,蔡某这厢有礼了。」

蔡老板自觉巧妙,吟诗间报了这仙子名讳,仙子不是别人,正是秦淮八艳之首,河东君,柳如是。

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抬起头,傻傻望着那道清丽身影,她冷冰冰的一张脸终是笑了。

「蔡老板是么?」

大商贾连忙点头,又上前一步,哪知还来不及开口,那柳如是已经伸出玉手,在众目睽睽下,猛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满船皆惊,人人倒吸了口冷气。

「你、你为何打我?」那蔡老板更是瞪大了双眼,捂住脸不敢置信。

「不是蔡老板定的规矩么?一粒金豆儿换一记耳光,我也想玩一玩。」柳如是莞尔一笑,一片金光闪闪的东西迎面朝蔡老板掷去。

「喏,我赏蔡老板一片金叶子,岂非还能多踹上一脚?」

她话音才落,衣裙带风,一众人还没看清楚时,那蔡老板已被一脚狠狠踹翻在地。

满船哗然,一时间炸开了锅。

摔倒在地的蔡老板恼羞成怒,再顾不得装君子,破口大骂道:「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有何不敢,我花了钱,不是吗?」柳如是面不改色,冷冷一笑。

蔡老板气急攻心,在满花船人的注视下,一骨碌爬起,满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你这个臭婊子,叫你一声河东君是看得起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看老子不撕了你这张臭脸!」

他说着似一头暴怒的野兽,朝着柳如是就要扑上去,跪在地上的少年瞳孔骤缩,惊声道:「河东君小心!」

柳如是一动不动,任那蔡老板朝她扑来,却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自柳如是身后陡然伸出,猛地在半空中扣住了那蔡老板的手腕。

「啊——」

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蔡老板惨叫一声,只望见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挡在了柳如是跟前,眉目英气逼人。

「你、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王八羔子,竟敢多管闲事?」蔡老板咬牙切齿,一张脸涨得更红了。

那英俊公子扬眉一笑,当着满花船人的面,朗声道:「不才陈子龙,吾父陈所闻,刑部侍郎是也,不知这桩闲事,他有无兴趣管一管?」

一听这公子自报家门,那蔡老板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舌头都打结了:「原、原来是陈大人家的公子,小人、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陈公子跟柳姑娘,都是小人的错……」

前一刻还盛气凌人,用金豆子砸人的大商贾,后一刻就跟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在满船人的注视下,连声道歉,落荒而逃。

满船之人噤若寒蝉,只见柳如是站在灯下,那道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容。

「沦落风尘已是不幸,同为可怜人,何苦再落井下石,自轻自贱,甘做他人玩物?」

她长发随风扬起,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鞑子接二连三来犯,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外头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你们却还在这帮着那丧尽天良的卖国贼,欺辱践踏自己人,你们究竟有没有心,一身赤血皆是凉的不成?」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在花船上久久回荡着,震动着众人的心弦,许多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面露羞愧之色。

跪在地上的少年更是浑身轻颤,眸中泪光闪烁,那道清冷的身影却是回过头,在他跟前轻轻蹲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纤纤素手握着白净的绣帕,温柔地擦拭着少年脸上的血痕,竭力保全他仅有的最后一丝体面。

少年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何那样卑微,那样贱如蝼蚁,竟是连个姓名都没有。

他喉头动了动,对着那双关切的眼眸,到底艰难地开了口:「小、小豆芽……他们都叫我小豆芽。」

这声线细细柔柔,竟跟个小姑娘似的,柳如是有些惊讶:「你是女的?」

「不,不是……」少年一张脸红透了,难为情地咬住了唇,险些哭了出来,「我,我不是女的,我其实,我其实是个……」

 

(三)

这世上有种人,既非女子,也非男儿,世人叫他们「太监」。

小豆芽生于乱世,长于宫中,是个被阉割得彻彻底底的小太监。

家里孩子多养不活,他自小就被卖了,两袋米便换了他的男儿身,从此他弯下了腰,一路跪到大,做了大明宫里一个伺候主子的奴才。

他在家里被叫作「狗娃」,父母懒得为他取名,宫里的人看他瘦瘦小小,都叫他「小豆子」,后面他染疾被扔出了宫,辗转流落到了秦淮河的花船上,大家又叫他「小豆芽」。

人世浮沉,不管到了哪,他都是没有名姓,无人在乎的,就像阴沟里一道最不起眼的影子,生或是死,都在这世上掀不起一丝波澜。

「我没有想得罪那蔡老板,只是我去给他送酒时,他以为我……是个姑娘,抓着我不放,后面脱了我衣服,发现我非他所想……他便恼了,叫了所有人出来,看我自扇耳光……」

烛火摇曳的房中,少年声音细如蚊呐,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许久,柳如是却极耐心地听他说完了自己小半生坎坷的经历。

外头冷风呼啸,屋里暖烟缭绕,柳如是静静注视着少年,忽然开口道:「你生得很像我弟弟。」

少年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张清隽面容,柳如是却自顾自地道:「他在家中最小,念书却比几个哥哥姐姐都厉害,只可惜世道纷乱,我与兄弟姐妹们散落四方,此生若还有机会能与他重逢,他应当也长得与你一般大了……」

「我本家姓杨,弟弟叫杨念,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一个名姓,给你一个家,可以吗?」

低柔的话语在房中久久回荡着,少年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柳如是却含笑对着他又点了点头,少年福至心灵,身子一震,终是明白过来,胸膛间霎那涌起一股巨大的欣喜。

他扑通一声朝柳如是跪下,泪如雨下:「姐姐,姐姐!从今日起,我就叫杨念了,我一辈子都会追随姐姐,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这一年的秦淮河上笙歌依旧,天地间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小雪,赫赫有名的河东君柳如是身边,多了一个形影不离的少年,柳如是与他姐弟相称,情意甚笃。

柳如是才名远播,杨念跟着她也开始写诗作画,他仿佛被赐予了第二次生命,再不是过去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太监,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深处有多么感激「姐姐」。

旁人都叫他小杨公子,唯独柳如是依然唤他一声「小豆芽」,她觉得别致可爱,杨念心中却知,她只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某个替代品,她在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尊严。

从前觉得嘲讽难听的外号,从姐姐嘴中喊出,竟也的确变得可爱起来,杨念欣然接受,心中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

世上独她一人这般唤他,仿佛他成了她的一份专属,一份独一无二的专属。

 

(四)

雪覆大明,战火依然步步蔓延,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失守,百姓流离失所,街头到处都是乞讨的人,声声哀求不忍闻之。

谁也不知战火何时会停,大雪何时会止,长空何时放晴,人们只能在苦难中捱一天算一天,至少活着就有希望,哪怕是一丝微缈的希望。

柳如是除了时常带着杨念去街头赈济灾民外,还会带他去参加云间诗会,诗会上俱是当世英杰,众人齐聚一堂,商议家国之事,纵论天下兴亡。

当日花船之上,陪伴在柳如是身侧,为她出手制服那蔡老板的陈公子,陈子龙,便是这云间诗会的首席。

他才华出众,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家世显赫,不知多少千金名媛倾慕于他,他却唯独对柳如是情深不移。

杨念是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柳如是信誓旦旦,曾写过血书给陈子龙——

「待到驱逐外敌,固我河山之日,便是我柳如是凤冠霞帔,嫁给你陈子龙之时。」

柳如是的烈性可说是世间无人能及,陈子龙亦是血性男儿,他在得到血书的第二年,就投身入了军营,上前线杀敌去了。

陈子龙离开的日子里,杨念常常会看到柳如是坐在窗边出神,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杨念很矛盾,他有时候希望陈子龙能早点回来,有时候又希望他晚一些回来,这个中纠结,杨念说不清,也不愿去深想。

他只知道,自己能陪伴在姐姐身边,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云间诗会没了陈子龙坐镇,渐渐开始鱼龙混杂,柳如是忧心家国战事,却依然带着杨念常常赴会。

她每次前去都是男装束发,为了方便行事,也为了避免宵小之徒不必要的觊觎,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许多东西想躲都躲不掉。

美貌到底招来了孟浪之徒,那些好色之辈觊觎的却不是柳如是,而是杨念。

杨念因为特殊的身份,皮肤白皙细腻,模样又生得秀美昳丽,即便不施脂粉也自有好颜色,他每次跟柳如是前去诗会,总会引来一阵别有深意的目光。

有些不知内情的人,只当杨念是柳如是身边的婢女,也学着主子女扮男装罢了,压根想不到那般如花似玉的容貌,那样楚楚动人的气质,竟会是个「男儿身」。

风波发生在一次桃花宴上,众名士效仿古人,流觞曲水,斗诗纵歌,席间竟有一位秀才走出,说自己作有一诗一画,要献给心仪之人。

他醉眼惺忪地走向柳如是,不,确切地说,是走向杨念。

手中的画卷展开,上面正是一袭纱裙,粉面红唇的杨念,那是这秀才想象中「佳人」本来的模样,旁边还作了一首小诗,用词颇为露骨孟浪,说是「淫诗」也不为过。

柳如是脸色陡然一变,立时就要起身,却被身边的杨念在桌下拉住,少年对她摇了摇头,眸含安抚之意。

如今陈子龙不在,他不愿为姐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宁愿被误会调笑几句算了,左右他又不是女子,也没什么清誉可言。

奈何这色胆包天的秀才喝多了桃花酒,一双醉眼只盯着杨念不放,根本看不到旁人冲他使的眼色。

他脚步歪歪扭扭,拿着画卷上前,笑得淫邪无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桃花宴大好光景,饮酒斗诗好不快意,在下斗胆向河东君开口,讨要你身边这名婢女,不知河东君可愿成人之美?」

坐在席上的柳如是眸光一厉,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色鬼秀才却毫无察觉,还在嘟囔着:「我,我可以纳她为妾,我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她这般卑贱之人,若是跟了我,简直,简直是天大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伸手竟是想要摸向杨念的脸!

「哐」的一声,杨念还不及闪躲,旁边的柳如是已将整个酒桌掀翻,满堂皆惊!

就如当日在那花船之上一样,柳如是劈手夺过那画卷,几记耳光狠狠扇向那秀才,将他整个人都打懵了!

「中原鼎沸,山河动荡,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我来这云间诗会原是为了寻找有志之士,共商家国大事,却没想到会遇上你这登徒浪子,不图报国,反作淫诗秽画,色欲熏心,当真无耻至极!」

柳如是严词厉色,字字句句响彻堂中,那秀才酒醒大半,才知自己当众失态,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众目睽睽下,柳如是将那画作淫诗撕了个粉碎,扬向半空,漫天纷飞的纸屑中,她指向杨念,高声喝道:

「你给我听好了,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不是我的奴仆,也不是花船上的姑娘,这是我弟弟,他同我上街赈济过灾民,给前线的将士捐过粮饷,一点点做实事为国效力,你们没有任何资格拿他调笑!」

「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有铮铮风骨,比你们当中好些自诩秀才,满口大话,实则贪生怕死,道貌岸然的蛀虫强上百倍不止!」

(五)

桃花宴上那一闹,柳如是再没有去过云间诗会,新的诗会首席是陈子龙的好友,多番邀请之下,柳如是只是冷冷回了一句,不愿与腌臜之人为伍。

杨念从没有想过,姐姐会为了自己做到如此地步,那日的一番话夜夜回荡在他耳畔——

「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有铮铮风骨,你们没有任何资格拿他调笑!」

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铮铮风骨……这样的字眼杨念从前几乎都不敢跟自己联系起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原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杨念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也上了战场,跟着陈子龙抵御外族,并肩杀敌,以身报国。

姐姐站在城楼上注视着他,目光绵长悠远,唇边挂着一抹清浅的笑。

那样动人,那样美好。

 

秋风渐起,陈子龙终是来了信,柳如是看完信后却泪水滂沱,神似癫狂:「不、不,骗子,都是骗我的……」

杨念捡起地上的信一看,脸色亦是一变,原是前线战事凶险,陈子龙在信中说自己可能回不来了,要柳如是另觅良人,别再等自己了。

「小豆芽,你怕不怕?要跟姐姐一起走吗?」

刚烈似柳如是,怎会听从陈子龙所言,她烧了那封信,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上战场,同陈子龙共赴生死。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杨念做过的那场梦竟在现实里来得这般快,当他跟随柳如是踏上战火纷飞的前线时,自己都仍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还在梦中一般。

敌军来势汹汹,战况凶险激烈,一座残破之城不知还能坚守多久,残酷的死亡每天都在发生,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看见明日升起的太阳。

陈子龙要赶柳如是走,柳如是只冷冷扔了一把匕首出来,要让她走,除非是抬着她的尸体走。

陈子龙怎敌柳如是的刚烈执拗?她若做了决定,那天底下便无人可撼动,他到底妥协了,留下了她与杨念,并将杨念安排进了军营。

是的,这是少年的强烈坚持,他想从一名小兵做起,每日习武训练,追随陈子龙一同上阵杀敌,以身报国。

谁也不知道,这个外貌秀美阴柔的少年,却有一颗多么坚韧的心。

他想做个真真正正的男儿,想顶天立地,想让自己不再羸弱可欺,而除却这些外,他还存了一份无法为人道的「私心」。

从前在宫中,那些老太监都说,他们这样的人是断了根,伤了身,辱了家族颜面的,祖宗会惩罚他们,阉人寿命必不长久。

杨念过往从来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可遇上柳如是后,他便觉得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他想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这样陪在姐姐身边的日子也能多一些。

哪怕是以一具残缺之身,他也愿在这山河飘摇的乱世之中多活一天。

只因江山辽阔,星河浩瀚,他不再踽踽独行,他有了名姓,有了亲人,有了一个家。

 

(六)

几千残兵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城破的那一天,大火染红了整个江面,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唯有这条水路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陈子龙安排柳如是与城中剩余百姓一同撤离,柳如是泪眼决绝,又摸出了贴身的那把匕首,誓要与陈子龙同生共死。

「我早知这一天会到来,以身殉国何所惧也,黄泉碧落,我柳如是跟定你了!」

杨念站在柳如是身后,少年黑了也高了,铠甲上满是斑斑血渍,几场硬仗打下来,他再不是过去那个羸弱不堪的「小豆芽」了。

陈子龙的目光越过柳如是,最终落在了面庞坚毅的少年身上,「你也不走么?」

杨念笑了笑,牵动了眉边的一道伤口,为那张过于阴柔秀美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

「既入了军营,便是将军的兵了,还能走到哪里去?」

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更何况,国破家何在?哪怕战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退缩,誓要守住他的国,他的家。

「那好,」陈子龙接过了柳如是手中那把匕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你们既无畏无惧,我也不再多劝,便让我们同生共死,与城共存亡……」

他低沉的话语在柳如是头顶响起,燃起她心间热血,柳如是紧紧回抱住陈子龙,正也要开口时,肩颈处却忽被一击,身子整个软了下去。

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只听到陈子龙冷冷发号施令——

「杨念听令,立刻带河东君撤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叫少年都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接住柳如是,下意识地张嘴;「可是……」

「快走!」陈子龙不由分说地一挥手,目光灼灼:「你们去南边,去找东林党,这不是贪生怕死,这是留住火种,免作无谓牺牲!」

顿了顿,他竟对着杨念一笑,带了几分不羁的意味,「殉城这种事,难道不该由一个将军来做吗?」

杨念陡然红了眼眶,心口被大片酸涩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子龙拍了拍他的肩,眸中亦是光芒闪烁,却又带着几分笑意:「杨念,护好你姐姐,从这一刻起,我就将她的命交给你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向柳如是的脸颊,满带眷恋不舍,又将一个紫檀木匣郑重塞入她怀里。

匣中装着她曾经写给他的那封血书,那不仅是一个女子最坚定美好的愿景,也是千千万万大明子民的炙热信念——

「待到驱逐外敌,固我河山之日,便是我柳如是凤冠霞帔,嫁给你陈子龙之时。」

驱逐外敌,固我河山,大明之魂,永不灭。

陈子龙深吸口气,霍然转过了身,「快走吧,江边有人接应你们!」

少年咬咬牙,抱紧怀中人,正要离去时,却又被陈子龙一声叫住:「等等,杨念!」

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双拳,语带哽咽,每一个字都重重烙在了杨念心间。

「告诉你姐姐,下辈子我一定会娶她,下辈子……愿我们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吧。」

 

(七)

铁骑硝烟,火光滔天,一座守不住的城,一片可怖残酷的人间炼狱。

那是杨念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一天,他在战火中拼死带走了姐姐,鲜血糊住了睫毛,他踏过累累白骨,依稀间又回到了自己染疾,被从宫中扔到乱葬岗的时候。

那时他强撑着一口气,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如今又背着姐姐跨过鬼门关,老天爷既然不收他,他便要咬牙活下去,护着他最想护住的人,活到陈子龙口中所说的那个「太平盛世」。

天地间又下了一场雪,陈子龙殉城的消息终是传到了南边。

彼时柳如是已经身在东林党领袖,名满江南的一代大文豪,礼部尚书钱谦益府上。

虽然早就在心中猜到这个惨烈结局,但在听到确切消息的那一刻,柳如是依然昏死了过去。

杨念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柳如是醒来后只望着头顶帘幔,不吃不喝,眨眼间便消瘦了一大圈,似一张风就能吹跑的纸片人儿。

哀莫大于心死,正当杨念陷入绝望时,柳如是却忽然开口了:「小豆芽,把牧斋先生请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这牧斋先生便是那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大人,住在钱府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对柳如是照顾有加,柳如是也对这位学识渊博的大儒敬仰万分。

柳如是还在钱谦益的支持下,暗中频繁活动,集结有志之士,共襄家国大事。

两人在房中长谈了许久,杨念守在门外,抬头看向了漫天纷飞的雪花,他伸手轻轻接了一片,指尖瞬间传来了一阵凉意,直达心底。

等到钱谦益出来时,已近傍晚,他看向廊上的杨念,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杨念小兄弟,老夫一定会全心全意待你姐姐,绝不辜负她……」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杨念不敢置信,跌跌撞撞进了房,看见柳如是披着一件外裳,坐在窗边,如一幅唯美古意的仕女图。

风拍窗棂,天地潇潇,少年喉头动了动,犹豫了许久,才艰涩地问出那句:「姐姐,你当真要嫁给……钱大人吗?」

屋里一时静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窗下才传来一声轻叹:「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令人信服尊重的身份,那样才能集结所有的力量,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钱谦益对柳如是的爱慕之情几乎不加遮掩,他既欣赏她的美貌与才华,又怜惜她的身世与遭遇。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同时有了「欣赏」与「怜惜」两种情感时,那个男人便无法抽身了。

钱谦益对柳如是说,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更愿与她共同前行,号召天下有志之士,抵御外敌,保家卫国。

这些话统统击中了柳如是的心扉,她终是……接受了他的情意。

「牧斋先生是个好人,也是个能人,有他的号召带领,护国的力量才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我们才有机会……」柳如是望着窗外,似看向了极远的未来。

杨念却是鼻头一酸,陡然打断了她:「可他是你的良人吗?」

窗边的背影一顿,良久,声音飘入风雪中:「这还重要吗?」

是啊,在飘摇破碎的山河面前,谁还有资格去谈儿女情长?

乱世之中,生死都未可测,情爱更不过是些微不足道,随手可弃的东西罢了。

 

这一年开春,秦淮八艳之首,一代才女柳如是,终是披上了红盖头,嫁给了年过半百的东林党领袖钱谦益。

成亲那日极为热闹,钱府门前车马不绝,宾客如云,却只有一个地方冷冷清清,藏着少年最哀伤的一双眸。

新房之外,昏暗的后墙角处,杨念坐在夜风中,遥望着天边那一轮月,久久未动。

直到一记烟花当空绽放,新人礼成,共入洞房,永结同心。

少年身子一颤,似一头黑暗中的困兽,想喊想叫却只能死死咬住牙,头顶是烟花璀璨,周遭是华灯喧嚣,而他风贯袖口,长发飞扬,却只有满腔悲鸣。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忽然埋下了头,一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泪水从指缝间流出,飘入了无边无际的冷风之中。

 

(八)

一切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长驱直入,大厦倾覆,无可挽回。

清兵暴虐屠杀,扬州十日,骇人听闻,其余铁骑过处,亦是累累白骨,血流成河。

柳如是苦苦守护的那个国,终是亡了,纵然她殚精竭力,在这几年里四处奔走,集结爱国志士,也依然护不住破碎的山河。

铁骑一路南下,兵临城池的那一天,柳如是极为平静,她将满头青丝梳得整整齐齐,前去找钱谦益,愿与他一同殉国赴死。

府里便有荷花池,纵身一跃,死得干干净净,免受清兵之辱,宁死也是大明之魂。

只是叫柳如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往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名节风骨的一代大儒,竟是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一句——

「水太冷了,老夫身子骨受不住,就……不下去了。」

像是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男人,柳如是面白如纸,在风中凄然一笑:「我原以为自己嫁了一个心怀家国,铁骨铮铮的大英雄,到头来却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老懦夫,是我识人不明,错嫁苟且之辈……」

说完,她决绝回头,纵身一跃,没有半分犹豫地投入了荷花池里。

赶来的杨念瞳孔骤缩,一声高呼响彻天际:「姐姐!」

人被救了上来,一颗心却死得透彻,柳如是躺在床上,心如枯槁,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他降清了是吗?」

杨念垂下眼睫,一字一句,艰涩无比:「大开城门,亲迎清兵,彻底归顺清朝,再不是大明臣子了……」

柳如是听着听着,竟是笑了起来,笑得泪水愈发汹涌:「脱了一身人皮,终于彻底变成了畜生,我好恨,好恨自己当年没有同子龙一齐赴死……」

杨念心如刀割,红着双眼握紧柳如是冰凉的手,俯身贴在她耳畔道:「姐姐,别说了,我已安排好车马,趁那老畜生设宴款待清兵,咱们连夜出城吧,因为——」

杨念强忍住悲愤的热泪,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叫他恨不能立刻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那姓钱的畜生不仅献了城,还……献了妻。」

 

(九)

清兵几大统领之一,哈朗,生性好色,凶残无比,一路打来,不知奸淫和虐杀了多少无辜可怜的大明妇孺。

此番钱谦益献城降清,哈朗便点名跟他要人,他要那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艳之首,才艺双绝的柳如是在府中的画舫上陪他一夜。

「一边赏美景,一边睡女人,也学学你们中原人的风雅,钱大人可愿让夫人作陪,与本将军春宵一度?」

哈朗故意用着文绉绉的词,说出的话却天大的羞辱,然这羞辱却被钱谦益生生咽了下来,他甚至还提议,柳如是擅长唱戏,可扮戏装登船为哈朗献艺,定是妙不可言,更为风雅。

一代大儒竟能无耻到如斯地步,圣贤书统统读到了狗肚子里,叫杨念满腔悲愤,只恨不能将他手刃。

钱谦益亲自来了一趟当说客,原本以为柳如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当是宁死都不会从的,哪知柳如是竟然答应了。

杨念推开房门时,柳如是已经坐在镜前梳妆打扮,脚边是一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放着她从前在花船上唱戏的那些行当。

杨念一颗心陡然揪紧,他步步走近,声音颤抖得不行:「姐姐,姐姐你当真要……去那画舫上给哈朗唱戏?」

柳如是背对着他,一边描眉,一边幽幽道:「我跟那老畜生谈好了,他们会放你走,拿上令牌,守城的清兵也不会为难你,会有人一路护送你回乡……」

「我不走!」少年忽然爆发出一声嘶吼,他几步上前,一把打下柳如是的眉笔,蹲在她身前,按住她肩头,泪光闪烁,呼吸急促:

「姐姐,是那姓钱的畜生拿我来威胁你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交易?我绝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我都已经跟你说好了,我安排了车马的,我们一起走……」

「小豆芽,你的家乡,是在白水镇吗?」柳如是却是突兀地打断了杨念,她盯着少年的眼眸,是再温柔不过的语气:「我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过,你家乡的姜糖很好吃,有一天会带姐姐去尝尝,只可惜姐姐没口福……」

「姐姐!」杨念血红了双眸,咬牙泪流,似一头呜咽的小兽:「我不会走的,我绝不会走的,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会一辈子都会追随姐姐,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你想吃姜糖,我就带你回白水镇,我亲手做给你吃,好不好?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回家乡……」

少年泪如雨下,几番历经生死都没有这样害怕过,柳如是双目泛红,望着神情激动的少年,却是忽然伸出手,将他的脑袋一把按进了怀中。

「小豆芽,你听我说,姐姐走不了了……」

那一瞬,杨念仿佛听见了柳如是的心跳,房中倏然静了下来。

她贴在他耳畔,眸含泪光,气息灼热:「我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你,这画舫我去定了,你现在就拿上我床头的钥匙,去西院那间库房,给我带些东西过来……」

 

(十)

月悬中天,夜风飒飒,湖面波光粼粼,画舫上熏着雅香,一道窈窕身影甩着水袖,在台上唱着婉转动人的曲调——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那声音细细柔柔,腰身盈盈一握,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直挠得人心痒难耐。

坐在台下的哈朗与身后清兵都看得心神荡漾,仿佛醉在了一汪春水里。

一曲落下,哈朗再按捺不住,起身扯过那水袖,将台上佳人一把拽入了怀中。

「来,美人,陪我喝一杯!」

他臭烘烘的嘴巴就想吻上去,怀中佳人却将脑袋一偏,又轻巧闪到了画舫另一边,哈朗怎肯放过这绝世美人,他虎躯紧紧贴了上去,目露淫邪精光:「看你往哪跑!」

佳人整个被哈朗抵在了墙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入画舫内,衬得那张细致勾勒的美人脸愈发动人心魄。

哈朗意乱情迷,再难克制欲望,伸出一双黝黑的毛手,粗暴地就就往美人衣裳里摸去。

他没头没脑地狂吻着,一只手却是摸到美人胸口处,整个人忽然僵住,脸色大变:「你,你是个男人?!」

他几步后退,虎目圆睁,望向月下那张楚楚动人的美人皮,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不是柳如是,你,你到底是谁?」

 

人生会有很多次别离,但总会有重逢之日,只是这一次,杨念知道,他再没有与姐姐重逢的机会了。

暖香缭绕的房中,姐姐在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全盘计划,她让他去西院库房拿的,不是别的,而是火药。

那原本是柳如是四处奔走筹备,要给前线送去的军需之物,却没想到,会在今夜这艘画舫上派上用场。

柳如是心意已决,或许更确切地来说,是死意已决。

她会在身上绑上火药,借唱戏为由,登上画舫,与虎狼之徒同归于尽。

「小豆芽,姐姐这一生没求过你,只求你这一次,求求你成全姐姐,让姐姐能送那些清狗上路……」

柳如是在杨念耳边苦苦哀求着,少年长睫微颤,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下一瞬,柳如是脸上的笑容便凝滞了,她脑袋一歪,难以置信地倒在了少年肩头。

多年前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只是那一次动手的陈子龙,这一回,却是杨念。

「姐姐,你想做的事情,由我来替你完成,作为交换,家乡的那口姜糖,便由你来替我吃,你说好不好……」

杨念替柳如是换上了男装,自己则拿起那只眉笔,坐在镜前细细上妆,镜中人雪肤红唇,绝美动人,任谁见了都会夸上一句,不愧乃秦淮八艳之首!

美人缓缓勾起唇角,对镜妩媚一笑,风情万种,雌雄莫辨,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比杨念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他亲手将昏迷的柳如是送上了马车,马夫早已换成了他此前安排好的人,有了哈朗给的令牌保驾护航,他们将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生浮浮沉沉,乱世漂泊,他总在她的庇佑之下,如今他终于可以护她一次,是唯一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十一)

画舫上,刀剑森然,无数清兵将杨念团团包围,那哈朗至今仍觉不可思议:「你究竟是谁?怎么混上来的?」

一袭戏服的佳人从容无惧,在月下嫣然一笑,拉长了一句戏腔:「我是谁?」

尾音才落,那女子娇美之声便立收,陡然变作了男儿的厉声——

「我是守城至最后一刻的大明将士,是被你们踏破河山的大明百姓,是死在你们铁骑之下的具具冤魂儿,是——」

那一双美眸精光迸射,猛然间拔高了语调:「今夜来送你们归西的小兵杨念!」

哈朗眉心一皱,少年郎却在月下放声而笑,快意无比:「哈朗将军,你只摸到了我的『男儿身』,难道没有摸到我腰间的『催命符』吗?」

湖上大风猎猎,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将戏服一掀,火药在腰间绑了一圈,众人露出惊骇之色。

他袖中滑出藏好的火折子,迎风而燃,不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只一声长笑道:

「下地狱吧!」

哈朗瞳孔骤缩,却为时已晚,「不!」

轰然一声,画舫瞬间被大火吞噬,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一切彻底随风湮灭。

滚滚热浪中,仿佛有个女子吟吟浅笑,甩着水袖,眼波流转,唱着一段婉约绵长的戏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似乎是许多年前,那时秦淮河上下了一场小雪,天地静谧,一个月里难得有几天放晴。

平日里柳如是就在船上教杨念写字作画,唱唱小曲儿,天光好的时候便撩开帘子,拉着杨念站到船头,晒晒久违的温暖阳光。

那时的杨念还十分怯懦,柳如是便对他道:「咱们虽然苦命,却并不下贱,这天高地阔,大好河山,凭什么不能有咱们的一席之地?」

她张开双臂,阳光在她眉目上染了一圈金边儿。

「我不会白活一趟的,你也不会,我们都会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的,纵然只是蚍蜉之力,也绝不轻易言弃,小豆芽,你说对不对?」

湖面波光粼粼,杨念愣愣地看着柳如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时,那个清越的声音已经接着问道:「小豆芽,你的平生志向是什么?」

「平生志向?」

杨念愈发愣住了,湖风掠过他的衣袂发梢,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清丽身影,久久没有开口。

他没念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自从遇上了她之后,眼前便好像多了一道光芒。

他追随着她的脚步,仰望着她的身影,在她身边开始活得像个人,一个胸膛里跳动着一颗心,有血有肉的人。

「对啊,平生志向,你有吗?」

少年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那道清丽身影,终是深吸口气:「小豆芽没有什么平生志向,有衣穿,有床睡,有饭吃就行了。」

他语气轻快,也学着她那番模样,抬头对向万里长空,张开双臂,微眯了眸子,感受着阳光的暖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只要他自己清楚,心中朝着那个方向走就行了。

但若是时光倒退,那一日的秦淮河上,如果她能一眼望见他的心底,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就会看见那个瘦弱纤秀的少年,昂首挺胸,在心底郑重说了那样一句。

那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最深的信仰,亦是他咬牙活着的意义——

「小豆芽想……做个像姐姐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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