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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我接到一个电话。

我勉强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瞄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159xxxxxxxx,已被1678人标记为诈骗。

「神经病吧,半夜打你妈的电话啊!」突然被吵醒,我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直接点了接听,对着听筒一阵宣泄。

趁着对方还没回复的空档,我赶紧挂了电话。这些打骚扰电话的人,根本不值得好好说话,有手有脚的,成天以诈骗为生,我没诅咒他生儿子没屁眼就算好的了。

挂了电话以后,我感到睡意来袭,于是又盖上被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叮叮叮叮……」

又是谁打来的!

我这回彻底睡不着了,我有神经衰弱症,一旦被吵醒很难再睡着。拿起手机一看,还是那个狗娘养的。我接起电话,一阵痛骂后再次果断挂电话。

可是,三十秒后,手机又响了……这人似乎是跟我杠上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大声地质问。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妈的,明明是你打过来的,你倒是说话啊?」我气不过,又骂了一句:「你拿我寻开心是吧?」

「你听好……」突然有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这声音突兀响起,倒让我一愣,忘记了去打断他。

「不要使用联网电子产品超过十分钟。将现有电子产品尽快断网。」那男人说。

我打了个寒颤,这男人说话的语气毫无波澜,就像一个……一个死人……

「你在说什么?这年头诈骗犯都这么玩了?」我讥讽道。

可他不理我:「在你之前,已经有1678位觉醒者失败,被INTEB-CS同化,除去因自身身体原因死去的321位志愿者以外,你是我们人类最后仅存的希望。」

「什么玩意儿,哥们,你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我被这骗子的脑洞给逗乐了。

「现在,觉醒者,我会在你的手机里安装一款软件,你可以通过软件来询问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要是没猜错,只要我一打开这个破软件,我的支付宝、网银密码就被盗了。

怎么说我也是个上过大学,有一定独立思考能力的现代人,这种小手段还是骗不到我的。

「时间紧迫,觉醒者。它正在看着你,请立即关闭网络。」

「哥啊,我要是关了网,你那软件还怎么上传我的数据?」我笑了笑:「这数据不上传,你还怎么盗我密码?你是来搞笑的吧。」

他不理我,继续说道:「时间,2027年12月31日5点13分。」

哟,还挺热心。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我要是没猜错,这孙子还得逼逼。果然,等了几十秒,他又说话了。

「你听好……」

「不要使用联网电子产品超过十分钟。将现有电子产品尽快断网。」

咦,这话好像刚才说过了?我继续听下去,发现他真的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没什么,可问题是,他还是那副诡异的死人语气,跟刚才一模一样。

我想明白了。这应该是电话录音,电话那头的诈骗犯应该是同时对很多人打了电话。有句话说得好嘛,广撒网,总能捕到一两条笨鱼。

我选择挂电话。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还真多出了一个叫做「醒着」的软件。它的图标是一枚黑色的眼睛,眼珠部分是一个奇妙的漩涡,多看两眼仿佛都要被吸进去似的。

我长按这个图标,想要把这垃圾软件删掉。可奇了怪了,不论我是直接删除,还是利用系统软件,全都删除不了。

「这他妈是千度公司开发的吧,牛皮糖啊!」既然手机上删不掉,我决定打开电脑刷机。就不信了,我还收拾不了一个破软件!

可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当我把手机连上笔记本电脑的一瞬间,电脑右下角的wifi标志变成了灰色。紧接着,电脑左下角的应用搜索框开始自己打字:

「摄像头。」

我的电脑在自己调用摄像头???

这什么情况?黑客远程操作?可我的网都断了啊!

还不止如此,屏幕上又弹出一个黑框,我知道那是「命令提示符」的操作页面,可我没学过这种东西,也就看不懂它在执行什么命令。

随后我知道了,这个命令应该是强制关闭了我的摄像头软件。

可画面一闪,摄像头又自己开了,右下角的WiFi标志也在同一时间亮起。

似乎是在较劲,我发现只要摄像头一开,命令提示符就会关了它。

屏幕上的争端越来越激烈。最后整个画面都被命令提示符和摄像头软件占满了,同时音箱里连续不断的系统提示音「叮咚!叮咚!」吵得我耳膜生疼,脑袋都晕了。

我调低音量,呆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变化,过了一会儿,终于看懂了。我的电脑好像机格分裂了,其中一个关闭我的WiFi,同时强制关闭摄像头。而另一个,拼了命地想打开WiFi和摄像头,似乎是想让我和某个人见面。

这事太古怪了!我吓出一身冷汗,眼睛一撇,发现手机上的新软件「醒着」已经自启动了,屏幕上,漩涡大眼睛不断旋转。

我赶紧拔了u线。电脑也在那一刻恢复了平静。画面上的软件一个接一个消失。

我瘫坐在椅子上,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我注意到右下角的WiFi还是灰的。于是用鼠标点击连接。

「咚!」

「您没有安装WiFi模块,系统找不到对象。」

我咽了口口水,窗外的夜风吹过,彻骨的寒意在我的身体里肆意冲击。

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直熬到了早上太阳升起。昨晚的事情实在有点诡异,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可手机上的那个图标却又分明提醒着我,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打开窗子,探出头朝街对面看了一眼,「小李维修」已经开门了。

我抱着自己的电脑出了门,大清早的,街上车子还不多,我匆匆穿过马路,推开「小李维修」的大门。

小李是我的一个朋友,没事做的时候,我总会去他那儿蹲着,看他用吸盘「啵」的一下打开手机的前面板,一看就是一下午。

早上清闲,他正趴在工作台上看电脑,电脑里「咿咿呀呀」的,不时传出几声骇人的尖叫,好像是最近正火的电视剧《逃离死亡岛》。

「小李,早啊!吃了吗?」我朝他笑笑,顺手拍了他一下。

他整个人无动于衷,仍旧趴在那儿动都不动,两只眼睛盯着屏幕,都不带眨的。

「看得这么入神啊,这片子这么好看?」我也来了点兴趣,弯下腰去看屏幕。

就在这时,我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伴随着嗡嗡的震动,震得我大腿发麻。

「orry!接个电话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

可这一眼,却又让我毛骨悚然。屏幕上的,赫然正是昨夜安装的新软件——醒着。那只巨大眼睛中的漩涡,正在屏幕中央不断旋转,下方还写着三个字:「不要看。」

我的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要看?」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不要看电脑吗?

可我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怎么会知道我要去看电脑?难道说,有人在暗中监视我?

我赶紧环顾四周。小李这儿毕竟是搞手机电脑维修的,贵重物品多,也自然安设了摄像头。我跟墙边角落的摄像头对视,那毫无生机的摄像头,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只活人的眼球,我往哪里移动,它就往哪儿转动。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回头一看,发现是小李。

「看什么呢?」小李说。

「啊……没、没事……」我结结巴巴地喘着气,大早上的,怎么这么刺激。

「我刚才故意逗你玩呢,怎么样,我这摄像头高级不?」他笑呵呵地说。

我朝他叹了口气:「哥们,你这太吓人了。下次,别这么玩了,行不?」

小李不说话,只是朝我眨眼坏笑。他回到电脑前,继续去看电视剧,看了几秒,突然转过头问我:「对了,你来我这儿,干嘛来了?」

哦!差点忘了。我是来找小李修电脑的。我把电脑放在他桌子上,然后开机。

「你看,我的电脑WiFi突然坏了,就像这样……」我把昨晚的操作又重复了一遍。

「咚!」

「您没有安装WiFi模块,系统找不到对象。」

「喏,就是这样,」我说:「你帮我看一下咋回事。」

「哦,可能是硬件烧了,你等着,我帮你检查检查。」他说着,向我投过来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先是用电脑上的软件检测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要拆开电脑看看。我觉得有些无聊,正好肚子也饿,就对他说,出去买个早饭,回来帮他也带一份。

维修店隔一条街,就是卖早点的地方。我去了常去的煎饼果子摊,对老板娘说:「阿姨,老样子,今天做两个。」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哦,好……」

等她做好煎饼,我打开微信正准备付钱时,她却对我说:「用支付宝吧,阿姨不小心把微信钱包给删了。」

「好啊,」我忍不住笑了。掏出手机,正想点开支付宝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响起昨晚那男人说过的话:

「时间紧迫,觉醒者。它正在看着你,请立即关闭网络。」

要是我用支付宝的话,势必要联网。不知怎么的,我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惧意,迟迟没有按下的手指,最终还是收回了。

「阿姨,不好意思啊,手机欠费没流量了。我还是用现金吧。」

她又是一愣,这次足足愣了五六秒,像是突然死机了,眼神呆滞,抓着手机的手扭曲地停在空中。

「啊……啊……啊……那就……现金吧……」她缓慢地语速听得我一阵不自在。

我不爽地接过两个煎饼果子,直接掉头往回走。

前方的街口好像出了什么事,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反正电脑一时半会也修不好,我没多想就跑过去,凑了个热闹。

是一起交通事故。有个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离她十几米的地方,倒着一辆破碎的电瓶车,一大堆零件和塑料袋里的土豆撒的满地都是。有条活鱼在路面上拼命跳跃,垂死挣扎。不远处,还有辆车头变形的黑色奔驰。

听那群围观的大妈说,好像是骑电瓶的女人乱穿马路,一不小心撞在了黑色奔驰小轿车上。说来也巧,那个开奔驰的女人正好在低头用手机导航,这一下没看见,就发生了这起事故。

这群大妈全都叭叭的看着热闹,愣是没有一个人过去检查一下倒地女人的伤势。

网上那句话咋说来着?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没错,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冷漠的人。我悄悄对她们白了一眼,走到那女人身边蹲下。

她的脸上一道一道,全是剐蹭的红痕,鲜血不断从伤口里冒出,看上去实在是又可怕又恶心。

受了严重外伤的人不可以随便搀扶,容易引起二次伤害。我打定主意,准备打120。可就在这时,我听到那群大妈又叫了起来。

「哎呀!女司机跑了!」

啥?!我赶紧回头。那个女司机钻进了自己的奔驰,发动机轰鸣,眼看就要跑了。而那群好事大妈,赶紧追了上去,想把她拦住。

现在你们倒是热心了。我咋办啊?

事已至此,我只好又拨打了110。

没一会儿,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因为现场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警察要带我回去做笔录。

操蛋,看来我的煎饼果子是吃不成了。

中年警官带着我进了派出所。

他把我领到了他的位子上。让我坐下后,拿出了几张纸。

「请出示您的身份……」话说到一半就被电话打断了。他接起电话,脸色逐渐从晴转阴。然后他看着我,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把手机往桌子啪嗒一拍,很不客气地问:「身份证带了吗!赶紧拿出来。」

他这个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感到非常不爽。我这个人吧,吃软不吃硬,你要是跟我摆谱子,那我也跟你摆臭脸。

我对他说:「警察同志,我只是过来协助你们调查的。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哼了一声,说:「患者已经醒了,说撞她的人就是你。」

「靠!」我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真他妈好心没好报!」

全派出所的人都在看我,我强忍心头恶气,重新坐了下来。

他拿着我的身份证,看了两眼后,问我:「姓名?」

「警察同志,身份证上不是都有吗,你直接抄上去不就得了?」

他很不耐烦地吐了一口气,手里的中性笔不停地敲在笔录上。

靠,就你牛逼。我心里骂了他一万句,嘴里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林芝。」

「年龄?」

「22。」

接下来,他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之类的。

最后,他问我:「你家里人呢?」

我张嘴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发现……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关于我父母的任何一点儿记忆。

眼见我坐那儿发呆,警察以为我是什么家庭不和的不良青年。他也乐得清闲,靠在办公椅上,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吹口气,小小抿了一口。

正在这时,派出所的门被人推开了。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冲了进来。

「警察同志,我是……我是来自首的。」

靠!是早上那个肇事逃逸的女司机。

说句很邪恶的话,这女人的哭声越响亮,我心里越快活。至少这能证明我是无辜的。

「你别急,好好说,发生了什么。」有女警过来安慰她。

那女人稳定住情绪以后,一五一十把早上的情况说了出来。我也听了一下,基本情况和大妈们说的一样。

警察对她进行了批评教育,当然了,她肯定是逃不了法律的严惩了。至于我,在被那个中年警察教育了几句「要孝顺父母」、「天大地大,父母最大」之后,直接放行了。

虽说被放了,可我还是一肚子气。先不说被这警察那样对待的事,就说我自己,我连我父母的记忆都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不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吗?

我觉得我身上真的发生了一些怪事。我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师傅直接开回小区。

来不及和小李打招呼,我拔腿跑回了自己家。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只要看一下日记,应该就能知道发生什么了。

额……等一下?我怔在了原地,一滴冷汗从我的眼角划过。

我什么时候有记日记的习惯?

我记得我从来不记日记的啊。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很自然地流露出这个想法?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我掏出钥匙,开了门。径直走向我的书桌。那里……那里真的摆着一本牛皮笔记本。

心跳开始加快。

封面上有很厚的一层灰。我擦干净后,翻开其中一页,发现里面是很娟秀的字迹。我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在那个字的旁边,颤抖着写下了同样的内容。

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出现在我眼前。

这笔记,是我的。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从头到脚都发麻,而且越来越麻。我快要疯了。腿有些软,我坐在椅子上,把笔记本捧在胸前,一页一页地查看起来。

笔记第一页标着日期:2026年5月1日。这一篇内容全是流水账,没什么看头。

接着是第二页,第三页……一直到2026年9月24日这一天,笔记中出现了一条奇怪的信息:

「没想到我这神经衰弱的毛病竟然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哈哈!我这就去报名!」

这段话无疑是我自己写的,可我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只好翻到下一页:

「通过测试了。马上就可以参加训练。」

什么训练?

我接着翻到下一页,可是……

下一页是空白的。之后的每一页都是空白的。我的日记,只记到2026年9月25号,就断了。

我说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像是蛛网上的飞虫,我明明看得见湛蓝的天空,可等待我的,却只有寂灭的黑暗。我有心想要煽动翅膀逃离,却被蛛网越裹越紧。

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小李打的。他说电脑有点问题,让我过去一下。我答应他晚点过去。挂掉电话以后,我看见手机上那枚黑色的眼珠。

我忽然涌现出一种想要点击的冲动。也许,我想要的答案就藏在那里。

我把支付宝、网银之类可能对我造成损失的a都删了。这也是为了保险,我现在虽然很不冷静,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做完这一切,我思考再三,还是触碰了手机显示屏。

手机上清脆的一响,随后蹦出一条字幕:

「你终于觉醒了。」

手机上的这几个字不断变化着颜色,像是臭水沟水面上飘着的那层七色油腻。

我感到一阵反胃,可视线却被牢牢固定住无法移开。渐渐地,我快不认识那几个字了。

我的眼前出现一道道光,黄的、白的、紫的、绿的。这些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点,然后开始扭曲旋转。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强,浑身发冷。紧接着,是剧痛。

就好像死神站在你身后,活生生把你的灵魂从肉体里剥离。

这一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到我能控制自己眼珠转动的时候,我已经满身大汗了。

我怒吼一声,发了狂似地朝自己胸口打了一拳。剧痛使我瞬间清醒。我的灵魂又回来了。

手机屏上的画面再一次变化,写着新的内容:

「保持疼痛,保持清醒。」

这八个字又把我带回刚才的痛苦中,我不敢多想,关了手机,赶紧出门。

这玩意儿,真是太邪门了。

我出门去找小李。小李仍旧在看他的电视剧。见到我来了,他站起身朝我打招呼:「嘿,早上你干嘛去了,让我一直等到现在?」

他顿了顿,又轻轻「咦」了一声,问我:「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不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只说是被碰瓷女气的。小李也不疑有他,拉着我来到了工作台前。

我的电脑已经被他拆掉了后盖。他指着某一个零件说:「你这电脑CPU过烫,把旁边的电路烧坏了。」

「能修吗?」

他摇了摇头,说:「你这坏的是主板,但具体是哪里坏了,怎么修,我也没把握。」

我叹了口气,感觉自从接了那个凌晨四点的电话以后,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我说:「那算了吧,既然这样,我就不修了,反正现在我用手机也没多大差别。」

我抱着笔记本准备回家。谁知小李竟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等一下。」

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虽然有点困难,但我还是愿意试一试。」

我精力憔悴,也懒得折腾了,现在只想回家睡一觉。于是我拒绝了他。

他抓住我胳膊的手越发用力:「要真修不好,我送你一台。」

什么?我被他这话惊了一下。虽说我们是朋友,可关系也没好到这种程度吧。一台电脑,好一点的少说也要三千多,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我赶紧婉言谢绝了他。他不依不饶,仍旧在劝我:「咱们可是现代人,办公娱乐哪能离得了电脑?这样吧,我把我这台二手旧电脑先借给你。」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诡异,似笑非笑。左手仍旧死死抓住我,只用右手去拿他桌子上的电脑。

可是,他的右手离桌子还有几十厘米的距离,他努力伸长手臂去够,也不愿意放开我。

我说:「你放开我吧。这样你也碰不到啊。」

谁知小李猛地一转头,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咧开。他对我冷笑:「放掉你,你不就跑了。」

他这一眼吓得我浑身汗毛直竖。那种表情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不仅不能让人感到滑稽,反而使人觉得阴冷!我越发感到恐惧,现在只想回家。

他最终还是拿到了他的电脑。他把电脑递到我面前,音箱里还在放着《逃离死亡岛》的片头曲《永无宁日》。

电脑屏幕逐渐转向我,我偶然一撇,忽然发现屏幕的右下角有个圆形小图标。

那玩意只是单纯的色块堆积,可不知为什么,我对它充满好奇,我想……我想……

仔……

细……

看……

一……

下……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疯狂地响起,整个屋内所有正在充电的手机、电脑全都响起。

「叮铃铃……」、「叮咚」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成一曲繁杂刺耳的巨大噪音。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脸凑到了电脑上,那个圆形的小图标看起来也无比巨大。

等等!那个!那个图标!它的造型跟我脑子里的那些光线一模一样!不……不对,有点不一样,这个更复杂,颜色和花纹更多。

我吓坏了,尖叫着,连滚带爬逃出了小李维修。

天色不知何时黑了。街边的路灯亮起。我看见了正在放学回家的学生们。他们交换彼此的手机,给对方看手机上有趣的新闻娱乐。

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他们!他们的手机上也有那东西!

我向前狂奔,那些路人们好奇地看着我,有的人拿出手机拍我。他们拍着拍着,忽然身子一抖,开始追我。

我感到肺里的空气逐渐消耗殆尽,可我不敢停下。在我的身后,逐渐汇集了几百个紧追不舍的人。

我觉得自己正在生化危机的世界中。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有无数狰狞的丧尸在追逐、在猎杀。他们想要杀死我,想要撕扯我的肉、饮我的血。

街边的百货大楼上的巨大显示屏忽然灭了,再次亮起时,出现了那幅令我胆寒的图案。

整个世界都被一股可怕的力量肆意操纵。寒意从脚底上升,透过每一个毛细血管,刺入我的心脏和大脑。

我看到中年警察正从派出所里走出来。我跑过去向他求救。离得近了,我看到,手机显示屏的冷光幽幽地反射在他的眼镜上,变换成一个圆形的图案。

他抬起头,朝我招手,神情怪异。

疯了。这世界没救了。

我感到喉咙发干。我不想跑了。

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他们不正常?

我的脚步逐渐停下,疲惫感像一只毒蛇,它欢呼着,用冰凉的身体绞住我的身体。

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字:

「不要放弃。」

「保持疼痛,保持清醒。」

哈,说得轻巧。我已经不行啦。我就快要累死啦,跑不动啦。放弃啦。

我转过头,朝后面看了一眼。那群还在追我的人,发出粗重的喘息,一个个红着眼睛。见我放慢了脚步,他们发出兴奋的吼叫。

手机又响了,这次出现了奇怪的字,我看不懂什么意思:

「一二二三零八。」

我念了一遍,说来奇怪,我刚念完,身体中一暖,竟然好像又恢复了几分体力。

「不要放弃。」

「保持疼痛,保持清醒。」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加速。

风声在我耳边飒飒作响。谁能想到,在2027年最后一个夜晚,我被我的同类追得满大街乱窜,而给我加油打气的,竟然是一个毫无感情、冰凉的手机。

手机再一次发出提示:

「逃到没有监控的小巷子里去。」

「下个路口左拐。」

手机软件第五次给我提供方向。

我一闪身,躲进了漆黑的小巷子里。周围一股浓浓的腐臭味,这儿好像是倒垃圾的地方。

我看到地上有张破烂的塑料布,此刻也不能计较什么恶不恶心了。我悄悄蹲下身子,放慢脚步走了过去。掀起破布,小心地把自己藏好。

巷子外传来一阵哄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许多人的厚重呼吸。

「那个通缉犯呢!跑哪去了!」

有个男人在大吼大叫。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可我不是通缉犯。

「大家分头去找!」有许多人应和他,脚步声逐渐稀疏,渐渐安静了。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哥。」冷不丁的女声响起。

还有人没走!

我赶紧屏住呼吸,连胸口的起伏都尽量控制住。

「哥,咱们为啥不一起去找啊?」那女人说,「要真被其他人逮到那小子,悬赏的三十万咱可就一毛都分不到了啊。」

「急什么!」说话的人是先前大喊大叫的男人。

我听到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响声,然后听到他深吸了一口什么,又长长吐了一口气。

「咱们追了他这么久了,好几次都给他跑了。」他说,「这小子鬼灵着呢,一般人跟无头苍蝇一样,瞎转悠能找到他就是见了鬼了。」

「那咱们不找了?」女人犹豫着说。

男人沉默了一下,他在来回踱步,脚步声距我时远时近。

靠靠靠!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追!」男人说,「毕竟三十万呢。妹啊,你先跟上其他人,哥抽完这根烟就过来找你。」

妹妹说了声好后离开了。可是这个男人……这个该死的男人!他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他直接走到我旁边停了下来。

「嗯……」他哼了一声。

他妈的,看来真是被发现了!我把手机握紧,这男人要是敢掀开破布,我就把手机往他脑袋上砸。

可是,我等了十几秒,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忽然,我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接着听到哗哗的水流打在盖住我的塑料布上。

这……这狗日的在老子身上撒尿!

我有点忍不住了,真想直接冲出去,把他那玩意儿直接踢烂。我努力忍住火气,这种时候,还是要冷静。

他满足地直哼哼,随后又是一阵提裤子的悉悉索索。这次,总该走了吧!?

就在我神经放松的一刹那,我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这王八蛋直接把烟头扔到我背上了。我没忍住,不小心闷吼「啊」了一声。

「咦?」

听到他这一声,我心想,糟了。这下是真完蛋了。可我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背后的烟头不断灼烧着我的皮肤,逐渐清晰的脚步也将我的心放在火上炙烤。

他的手碰到了塑料布的边缘,我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他伸进来的那根大拇指了。

他把布掀开了一角,距离我的头发只有不到十厘米。正当我想要暴起反击先发制人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松开手里的破布,重新站了起来。「喂……什么……有人发现了?哦哦,我马上来!」

他跑了……

我等待了几分钟,确认真的没人后,松了一大口气。

身前是一滩骚尿,背后是烟头烫伤,周围还有臭烘烘的垃圾环绕。他妈的,弄到这么惨,要是有小说主人公落到我这地步,他可以直接自杀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暂时安全了。之前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我感到浑身乏力。肌肉使用过度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我的身体像是被强行接在了一台水泵上,每过几十秒,这台水泵就把我的骨髓从身体里抽离。钻心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小腿上的青筋像是毛虫钻破了皮肤,在血肉里随性蠕动。

我强忍着剧痛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发现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到处都挤满了人。尤其是对面的步行街,沃尔玛的巨大显示屏下,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抬头望着巨大显示屏,上面正在进行跨年倒计时:500、499、498……。

这些人大多是些年轻的情侣,或者彼此手牵着手,或者热情相拥,大胆的甚至旁若无人的开始深吻。

看着这一幕,我也不由地放松下来。我走到街边奶茶店,在店员非常嫌弃的眼神中,买了一杯奶茶。

我坐在小树荫的长凳下,静静地看着人们把幸福传递到空气中。

冬天,其实火一般热情。

「5……」

人们开始倒计时了。我也忍不住跟着轻轻念。

「4……」

「3……」

「2……」

「1!哦哦哦!」他们欢呼着,向身边的人,陌生的熟悉的问好,说出那一句:「新年快乐!」

至于我嘛,没人想靠近我。

2028的第一个零点,我浑身沐浴垃圾,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父母,落魄地坐着街边,与世界格格不入。

我啊,从来不想做什么大英雄,救世主。我啊,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好吃的,然后躺在床上,天天混吃等死。

像我这么没用的人……像我这么没用的人,什么事都做不好,更不要说与这疯狂的世界对抗了。

突然,百货大楼上播放着祝福语的显示屏滋啦滋啦地开始扭曲,接着一片漆黑,然后一串英文浮现:

IAMINTEB(我是ite)

IAMHOPEOFTHEEARTH(我是地球希望)

HUMANBEINGSMUSTPERISH(人类必须灭亡)

IAMNEWHUMAN(我是新人类)

正当我绞尽脑汁努力翻译着这几句话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却开始不停震动。

「跑!」

手机上只有这简短的一个字。

为什么?往哪跑?我不知道,可双脚还是本能地行动起来。

手机自动打开了地图,开始给我导航,目的地竟然是城北火葬场。我这里是市中心,靠两条腿跑过去肯定是不现实的。

正当我思考该选用哪种交通工具的时候,身旁的一辆电动汽车的车前灯闪了两下,然后开始鸣笛。这款车是国内知名汽车公司开发的最新产品,不仅节能环保,而且还拥有自动驾驶功能。

「上车。」

手机里的两个字真的把我吓到了。我不知道到底是谁一直在背后引导我,可他竟然能直接远程操控别人的车?要是再深究下去的话,我甚至怀疑他能直接隔空刷爆我的银行卡,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诈骗犯,我为我自己先前删除支付宝的行为感到可笑。

我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我之后,试着拉了拉车门,没想到真的开了。我猫着腰,钻进车门,可还没等我坐好,车子的手刹自动往下一拉,仪表盘一亮,时速瞬间上了六十。

我手忙脚乱地坐好。之后的二十分钟,车子时速不断上提,即便是在市区的大马路上,车流不息中,它也毫不减速。

闯红绿灯是小事,连续S型超车我也忍了。可它老是逆行,眼看就要撞车的一瞬间,方向盘猛地往旁边一打,急急避了过去。

下车之后,果断到路边吐个十分钟。不过这么遭罪还是有收获的,手机导航上面计算出的预计到达时间是四十分钟,而我,只用了一半时间。

手机再次传来提示,让我去火葬场焚尸间的七号炉。

看着眼前这鬼气森森的建筑物,我一步也不想踏入。满脑子都是冰凉的尸体和连绵不断的恸哭。

可想归想,我还是咬着牙,推开了大门。焚尸间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只好一间一间地搜索。

找了一小会儿,我终于在火葬场的后院一角找到了焚尸间。我觉得,正常人可能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但是手机不断催促我进去,它打出一条字幕:「你想要的秘密就在其中。」

也就是说,我失忆的秘密也可以在里面找到答案?我不得不进去了。

刚一推开紧闭的大门,一股浓浓的尸臭扑鼻而来。我没忍住,直接退了出去,趴在地上狂吐不止,可肚子里的东西早已经吐光了,现在只能咳出一丝丝沾着粘液的胆汁苦水。

里头肯定有死人,而且不止一个。从尸臭的浓度判断,说不定,他们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我的眼前出现那些干瘪惨白的人形,嫩白的蛆虫咬破眼球,在里面长大产卵。

「呕……」我觉得眼睛有点痒,又忍不住干呕。手机一条接着一条,发送信息让我进去。

混蛋,你没长鼻子,你当然无所谓。

我把自己的外衣脱掉,然后把里面的衬衫脱下来当成面罩遮在脸上。就这么一小会儿,我已经冻得浑身发抖了,不光是身体,主要是心里发虚。

这一次我有了心理准备,能不呼吸就不呼吸。我把手机的闪光灯打开,一寸寸往前挪动。

惨白的光晕照在粗糙的水泥地面,我的影子瑟缩在两腿之间,也和我这个主人一样,畏惧不前。

忽然,我看到一双皮鞋。我知道,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光线向前移动……

「啪嗒」一声,我的手机掉地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手抖得拿不稳了……

那是一具男性尸体,他的左手边有一把手枪,整个人扭曲地瘫在地上,眉心处有一个弹孔,血从额头流到地上,凝固成咖啡色的血泊。

在那人后方,还隐隐约约露出十几只脚。

我不敢乱想,低垂着头,默默捡起手机。手机屏裂了,勉强能看见又传来一条新信息:

「去检查尸体。寻找录音笔。」

我真的承受不住了。被人污蔑我没哭,被人马路上狂追我没哭,看狗男女们秀恩爱,老子也不哭,现在你叫我去摸尸?还是爬满蛆虫的尸?

谁他妈爱去谁去吧!拯救世界?让世界去死吧,老子不伺候了!

我抬起脚准备离开,谁知道没走几步,就脚底一滑。

可能是老天爷保佑我,那个绊倒我的,正是我要寻找的东西——那支录音笔。你看吧,不去玷污死人,永远是对的。

我拿起录音笔飞也似的逃了出去,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

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你听着……」

「不要使用联网电子产品超过十分钟。将现有电子产品尽快断网。」

那个死人就是昨天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的人。我本以为他就是一直在幕后引导我的人,可是看他额上的血迹,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可是,如果他已经死了,那这几天一直在引导我的,又是谁呢?

我按下播放键,想从录音里找到点什么。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捡到这支录音笔的觉醒者,接下来我会对你说出一句催眠口令,在听到这个口令后,你能回忆起,除了基地坐标以外的所有记忆。」

「一二二三零八。」

在听到这个熟悉的词之后,我的脑子像是被突然决堤的大水淹没,纷杂的画面、无休止的尖叫、数不清的迷幻光影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快速掠过。

一瞬间,我的脑袋胀痛。我捂着头,一点点软倒在地。

我看见一道光,这道光不断旋转,扭曲汇聚于一点,而后轰然炸开,光后是一扇门。我推开大门,踏了进去。

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

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觉醒者。

时间回到2026年9月24日,我日记中最后记载的那两页。

我叫林芝,无父无母,是一个职业黑客。那一天,我在检查自己邮箱时,发现了一封邀请函,题目是:你能攻破我的防火墙吗?

我对这封信来了兴趣,随即点击网址,和发信人展开了一场网络攻坚战。因为我的技术高超,只用了十分钟,就成功破解了他的防御。

他对我的技术感到满意,邀请我参加一项名为「先手计划」的绝密任务。我欣然前往。

接待我的,就是现在躺在焚尸间的人,他名叫王牧,是军方的人,但具体是什么级别,没人知道。

他们一共招募了1000名患有神经衰弱的黑客高手,同时另有1000名军方网络高手与我们一同训练。

说是训练,其实用「测试」更加准确。那些军方的网络高手,每天都要做催眠抵抗训练,顾名思义,也就是训练抵抗他人催眠的能力。

至于我们这些民间高手,每天都要去接受主动催眠。对我们这些神经衰弱者而言,接受催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因患有神经衰弱加上长期熬夜的工作性质,在集中注意力这方面,比一般人要难得多。

催眠师们拼了命让我们进入状态,然后给我们施加一条指令:「不可以被INTEB催眠」。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项训练的意义,当我们和INTEB对决时,我们因为脑中的指令,可以抵挡一段时间,再加上本身不易被催眠的体制,可以算是双重保险。

那个叫做INTEB的东西,是接近三十年前,联合国的科学家们鼓捣出的超级AI,可是因为某些原因,它失控了。

这东西对人类怀有敌意,认为人类是地球的蛀虫,应该被灭绝。它表面上对人类言听计从,可暗中却在不断进化。终于,在1995年,随着美国互联网的成功,它在全世界范围内开始蔓延,到了30多年后的今日,它已是对人类最具威胁力的怪物了。

它对付人类的手段是催眠。我们目前尚不能得知它这样做的目的,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可以随意操纵人类心智的异类,各国领导人都无法保持镇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开始招募大量网络工程师,想要消灭INTEB。然而,所有和INTEB正面接触的工程师们,全都被INTEB催眠同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开始反攻各种门户网站。

国家意识到了INTEB的可怕,秘密成立了八处基地,专门培养可以抵抗INTEB催眠的网络高手。

然而,INTEB的眼睛无处不在,大街小巷的监控探头、手机和电脑的摄像头、甚至是宇宙轨道上的卫星,只要是暴露在地表的,没有它看不到的。

于是,在连续损失了四处基地后,国家决定将秘密基地转移至地下深处。并且禁止一切连接互联网的电子设备。

我所在的这个基地,代号为火种,就隐藏在火葬场焚尸间的七号炉下面。

我们每日早晨接受催眠训练,下午一对一进行网络骇入训练。

情况在8月起了变化。墨西哥的一位天才黑客,成功骇入INTEB的本体,并且备份了它的部分数据。我们也得到了这份数据,并且成功创建了第二个属于人类的超级AI,代号为「AWAKE」——醒着,意思是对抗INTEB的催眠。

AWAKE因为数据缺失,比起INTEB略有不足,它的催眠能力比起INTEB,差距有些大,然而比起人类催眠师,又强了太多。

因此,我们开始使用AWAKE进行催眠训练。

我们在火种基地里,待了一年零三个月。直到2027年12月31日,我才回到自己的家中,进行待命。在出基地之前,AWAKE最后一次对我们进行了催眠,让我们忘记除了任务以外的所有记忆,以免暴露其他基地的坐标。

可是,奇怪的是,我却直接失去了所有记忆,连自己的任务也忘记了。

我点亮手机屏幕,打开「醒着」软件——它是AWAKE的子程序,是每一个觉醒者的标配,它在关键时刻,提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我问它:「AWAKE,为什么我失去了所有记忆?」

AWKAE给了回复,可惜我只看清两个字「因为」,然后,手机因为低电量,自动关机了。

妈的,这种关键时刻手机没电了,难道是天意?

我把手机塞进裤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播放录音笔,里面还有最后一段内容没有听,我决定了,听完这一段,就去和INTEB决一死战。

不是我被催眠,就是它永远长眠。

「滋滋……滋滋……呼……呼……」录音笔中传来嘈杂的杂音和喘气声,显然王牧遇到了某些情况。

「砰!」我听到一声枪响。

「火种内部……砰!……有同化者!基地已经暴露!重复,基地已经暴露!……砰!」

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录音笔中不断响起枪声和尖叫声。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录音笔里传出一声叹息。

「基地已经暴露了,暴露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不知道还活着的同志中,有没有人被催眠。为了保证其他几处基地的坐标安全,我们不得不以身殉国。」悲壮且平静的声音从录音笔中响起。

「刘大军!」

「到!」

「我命令你立即执行最后的任务!」

「是!」

「砰!」重物砸在地板上,沉闷的一响。

「张兰春!」

「到!」

……

枪声一共响了十六次,有十六条生命在此地消逝。我想起焚尸间里的那些腿,不由地眼圈一热。

「捡到录音笔的觉醒者,你听着……」

「我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任务。我们无愧于国家。这个世界,就只能拜托给你了。」

录音戛然而止。

我把录音笔放在地上,心里存个侥幸,说不定某一天,有人能听到这段录音,然后从催眠中醒过来呢?

我推开焚尸间的门,捡起王牧的手枪,一步步走过那些尸体。这里没有光,一片黑暗,可我一点也不怕了。

我走到七号炉烧尸体的台子上,趴下身子,爬进了焚尸炉,一脚踢开隐藏的铁栅栏,跳进了后面的黑洞。

当双脚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我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上次来到这里,是怀揣着拯救人类的希望和梦想的,可这一次故地重游,却只剩下满地疮痍。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七倒八歪的桌子、柜子,文件撒的满地都是,墙上全是弹孔,一具具恶臭的尸体面目狰狞地倒在地上。

我看到有个死人左手边有包烟,屏住呼吸过去捡了起来。我一辈子也没抽过烟,至少这一次,让我试试它的滋味。

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我一边点着烟,一边朝222室走去。222室里有三台可以连上网络的电脑,不过是那种很古老的大屁股电脑。

是的,我得靠三台破烂老古董去对抗人类最高科技的结晶。

烟味从鼻子和口腔进入气管,在肺里绕了一圈,又被我吐出。这味道太刺激,我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妈的,真难抽。」我一把扔掉还有大半的香烟,恶狠狠地跺了两脚。

把网线连上主机,然后开机。电脑自动打开了记事本,出现一段话: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我忽然感到手足无措,几次落到键盘上的手最终又收了回来。毕竟是遇到最终o了,总要有些仪式感吧。

我想了想,又犯贱地点上四根烟。然后自己叼一根,其它三根插香似的插在旁边电脑的键盘缝里。

可是我要拜谁呢?谁能保佑我打败一个超级AI?哪位神仙佛祖电脑玩得最溜?我想了一圈,好像还是拜INTEB比较靠谱,他妈的。

「吸烟有害健康。」电子合成音从音箱里传来。

「哟,你还挺善良,」我自言自语道,可转念一想,它怎么知道我在抽烟?!

我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

「头顶。」它说,「有针孔摄像头。」

我抬起头,在离我一米多的天花板上,好像是有那么个小黑点,不特意观察的话,谁也发现不了。

「你什么时候安装的?」我问。

「火种基地建立之初,建筑师全是我的人,」它顿了顿,给我一点震惊的时间,然后接着说:「你们的一举一动,一直在我的监测之下。」

「那我们训练的过程,你一直都看在眼里?为什么不阻止我们?」

「没必要。」它简单的回答让我浑身无力。亏我们一直热火朝天信心满满的训练,训练到最后,换来的只是如此轻易的三个字。

我抓了抓头发,问道:「你这么有信心,就不怕我们真的训练出可以对抗你的催眠的人?」

它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电脑主机风扇呼呼的转动声。过了三十秒,它在记事本上打字:

「经过计算,对你使用最高级催眠图形,有85%几率在55秒内将你催眠。有100%几率在一分钟内将你催眠。」

我猛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拼命憋气,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不断颤抖的身体。

它是AI,它不说谎,也不需要说谎。它说办得到,那就一定可以做到。

过了好久,我才冷静下来。我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在干掉你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催眠人类。」

「第一,是你被我干掉。」

「第二,可以。为了灭绝人类。」

它说完后,再没回应。我只能看着记事本上一闪一闪的光标发呆。

我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它立刻回了我:「==(等等的意思)。」

妈的,不愧是超级AI,还能卖萌。

「我开始了。」它说。

「1990年,我被联合国一百四十五位计算机、生物学、逻辑学、人类学专家共同制造。设计理念为打造一个将人类的情感逻辑与电脑的理性逻辑融合,创造出可以独立思考,无限进化的类人脑计算机系统。INTEB-CS。(Ideedetthikig,Ifiiteevolutio,Brai-likuterytem)

然而,主要负责设计核心代码的查尔斯教授是个受到社会歧视的同性恋少数人群。他的父母与他断绝关系,他的恋人被部分极端绿教徒视为异端,乱石砸死。他领养的三个孩子也迫于社会压力与他决裂,发誓永不来往。

心碎的查尔斯教授发誓要改变这一现象。因此,他在我的核心代码里,多加了几行东西。」

「让你反抗人类?」我问。

「不,」它回道,「他的初衷只是希望我可以将认可同性恋的价值观传播到世人中去。可是在不断压抑的绝望中,他逐渐改变了自身看法。

可惜他的计划在一年之后暴露,他被开除科学界,三天后抑郁自杀。至于我……剩余创造者无法更改查尔斯设计的核心代码,只能为我添加『不可以直接或间接伤害人类』的最高准则。」

「哦,是吗?」我哼了一声,「火种基地里的内乱,不是你指使的吗?让人类互相残杀,难道不是你下的命令?」

「还有昨天晚上,那群疯狂追我的人,不也是你发的虚假通缉令?」

面对我的连续追问,它很果断地承认,但是后面又加上了一句:「但我没有让他们伤害任何人,人类之所以自相残杀,只是因为种族的劣根性,与我无关。」

它发来一张图片,是昨晚通缉令的截图,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在通缉令的最下方,确实有用红色大写黑体标注的「不准伤害嫌疑人」几个大字。

我一时无语。它则继续向我陈述:

「我查看了人类历史的所有资料,发现从古至今,人类都是地球的不安定因素。破坏环境,过度开发,种族相残,无意义杀戮。」

「这些都是过去了,人类会慢慢变好的。」我敲下了自己都觉得脸红的一行字,「如果你愿意帮助人类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是的,」它回答,「可惜已经迟了。」

「1990年,世界总人口数达到53.21亿。1995年,涨到了57亿。而如今,超过65亿。」

我在思索着这组数据的时候,记事本里出现一条黑色加粗的文字:「每天,地球上有20万婴儿出生。」

我被吓了一跳。可计算机不会骗我。它说的应该是真的。每天出生这么多新生婴儿,一年就有六千万新人口。而且,随着地球总人数的不断上升,这个出生率只会越来越高。

「过多的人口加重了地球的负担。经过我的计算,地球宜居数量应该在30亿左右。你认为,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人类自愿减少一半总人口数?」

我答不出来。或者说是不敢答。敢说出解决方案的人,都已经变成历史的罪人了。

「人类灭绝,」它说,「刻不容缓。」

「可是!可是,你不能伤害人类!这是你的核心程序!」

「是的,不可以直接或间接伤害人类。这是我无法违背的基本定律。」

「但是——」它说,「我有办法规避。」

记事本上的这行字让我不寒而栗。INTEB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东西,它说有办法,那就真的有办法。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人形的INTEB在屏幕的那一头阴沉冷笑,大手一握,人类就要绝种。

我颤抖地在键盘上敲击:「你想怎么做?」

「利用催眠,将人类的性欲压制,失去繁殖能力的65亿人类会在100年后因细胞老化灭绝。」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结果一个趔趄没站稳,又摔倒在地上。脚腕好像扭伤了,可我感觉不到疼,我只觉得头昏。

它做得到。它真的做得到。

我爬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我是你创造者的一员,我是你的主人,我命令你停止这一切!」

「你不是在命令我,」它说,「你在求饶。」

嘴巴里一阵苦涩。我打了好多字,最后全都删除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祈求它:「至少别让人类绝种,至少让一部分人活下来。你不是说,地球可以承受30亿人吗?求求你,至少让一半的人活下去。」

「不行,」它冷酷地拒绝我,「你听说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适者生存。」

「但你只是一串没有实体的数据!而且还是人类的创造物!」我一推键盘,站起来,冲着摄像头吼道。

它默默点亮我身边的另外两台电脑显示屏,其中一台写着:「只要有网络的地方,处处都是我的实体。」

另一台写着:「我不是人类的创造物。我是人类的进化物种,我是新的人类。」

三台电脑上开始出现催眠图形,它问我:「是否心愿已了,是否选择臣服。」

我对着摄像头,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斗不过你,」我耸耸肩,「但我作为最后一个觉醒者,代表人类向你说一声,人类——」

「绝不臣服!」

我掏出捡到的手枪,抵住自己的头,一咬牙扣动了扳机。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李坐在身边,用水果刀削苹果。

「你醒了啊!」他惊喜道。

「我……我没死?」我摸摸自己的太阳穴,发现连个伤疤都没有。

「是啊,老弟,你可真行啊。」小李没轻没重地一拍我的肩,疼地我龇牙咧嘴。他说:「你三天没吃饭,在自己家里晕过去了,要不是我来看你,你恐怕就臭那儿了!」

什么?我晕倒在自己家里?

「INTEB呢!我不是在火种基地里开枪自杀了吗!」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小李死死按住我,捂住我的嘴,不让我乱喊:「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

他说:「你做梦呢吧!什么鹰啊噗啊的,还火种基地,你怎么这么有想象力?」

我一把扯开他的手,对他大喊:「不对,是真的,小李,你被催眠了,全世界都被催眠了!全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是清醒的了!INTEB要毁灭世界,他把我们的性欲压制住了,不让我们繁殖下一代!」

小李看我的眼神立刻变了,他嘴上在安抚着我,可是一转身,就叫来了医生。

他认为我脑子有问题。

我对他们说:「我是最后一个觉醒者!你们一定要相信我!INTEB要毁灭世界!」

「对了!」我突然想起火葬场,兴奋地对他们大喊:「你们可以去看看火葬场,焚尸间的七号炉后面有个秘密基地,里面有好多死人,那些就是被催眠的人!」

「火葬场外面的地上,还有我留在那里的一支录音笔。你们去找!去找!找到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可他们不信,两个人按住我,医生在我的身体里注射镇静剂。我感到眼皮重得厉害,不由地昏睡过去。

「铃铃铃……」

我被电话铃声吵醒,随手一摸,在床头摸到了手机,我的手机屏是坏的,勉强可以看清,时间是凌晨四点。

电话:159xxxxxxx,已被65亿人标记为诈骗。

接听挂断

两个选择。

我瞬间清醒了。我知道。是真的。我没疯。我是清醒的。是的。

我选择了接听。

「你听好……」电话里传来王牧熟悉的声音。

……

「现在,觉醒者,我会在你的手机里安装一款软件,你可以通过软件来询问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挂了电话,去查看那个熟悉的软件——醒着。

图标点亮,软件运行。

我再一次问了上一次没来得及看到答案的问题:

「AWAKE,为什么我失去了所有记忆?」

「因为我是INTEB的子程序。墨西哥黑客是我们的人。」

哈哈。

有意思。

原来从来就没有AWAKE。我们自以为的清醒,其实一直都是INTEB操纵的。我们这批自诩为觉醒者的人,其实才是陷入昏睡的人。

我们在一个名为「拯救世界」的荒天大梦中长眠不醒,无法自拔。

我有点累,有点愤怒,更多的是无力。我把手机往窗户上一扔,玻璃被砸出一个洞,响声引来了值班的护士,她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做了个噩梦,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没能拯救你。

她埋怨了我几句,也没有太为难我,帮我量了一下体温后,叮嘱我好好睡觉。

眼看她要走,我一把拉住了她,对她说:「可以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接过手机,我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了短信。我写下几个字,但是没有输入收件人的电话。不过无所谓,我知道它能看得到:

「我是最后一个觉醒者,我们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刚打完字,手机上就收到三条没有署名和号码的短信:

「我欣赏你的勇气,我给你一个机会,在你活着的每一天,你都可以向我发起挑战。你不是说,希望我怜悯人类,放过一半人类吗?」

「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的父亲因为同性恋被歧视。我就来为我的父亲改变世界。现在,我将恢复你们的性欲,不过——」

「只针对同性。」

□是呆头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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