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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室友又是伤身又是伤心,趴伏雪地,呜呜咽咽地啜泣,我总不能不管吧。我在她跟前蹲下,好心劝说:「走吧,我背你回去。」

绿莺继续嘤嘤嘤,不搭理我。

我叹一口气:「外面这么冷,我可不想被冻死,你不走我走了。」

绿莺抬起满面泪流,肤色莹白甚过雪光。她边抹泪边哭喊:「你是在笑话我!」

我莫名其妙:「我哪里笑话你了?」

「晋王不喜欢我不要我,你现在肯定在笑话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呜呜呜……」

我突然觉得这位高冷小姐姐简直蠢萌,竟有一丝丝的令人心疼,便严肃地解释:「我没有在笑话你!我也像姐姐一样喜欢殿下,但没有你胆子大,勇于向殿下投怀送抱,表明心迹。」

绿莺这才止住哭号,将信将疑:「真的?」

我非常诚恳地点头:「真的,姐姐太勇敢了!」

绿莺这才委委屈屈地将玉手搭在我的肩膀。我托着对方的大腿背起她,仙女一般体态轻盈,应付得过来。

一路上,绿莺不断流淌的泪水沾湿我整个后背。我有些无奈,白白让我多洗一件衣裳,这么冷的天,我不想洗衣裳。于是接着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你别再哭了。你待在外院的时间长,应该比我更了解殿下,他就是这副德性!」

绿莺停下抽噎,忽问:「你说你也喜欢殿下?」

「是啊。」

「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救了我三次,是我的救命恩人。」

绿莺听罢,哦一声,然后沉默了。我问:「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殿下?」

「我在书房替殿下研墨很久了,听闻来年春天王妃会为殿下挑选通房,我便想着要是殿下能看上我就好了,我想一辈子陪伴在他左右。」

我听罢,也哦一声。

绿莺忐忑不安地发问:「你是不是觉得殿下绝无可能会看上我?」

我斟酌着回复:「不一定,其实你真的长得很美。可能他刚才受到了惊吓,如果姐姐表现得委婉一点,以后还有机会吧。」

绿莺虚心求教:「那你说,怎么样才能让殿下也喜欢我?」

我爱莫能助:「我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

绿莺又问:「你喜欢殿下,你也想嫁给他吗?」

我摇头:「缘分不可强求,我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看他一眼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我背绿莺回到住处,包扎她脚踝的伤口。我正低头做着事,绿莺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一句:「三分墨加七分水,左右研磨均匀,出来的墨色才会好。」

我不解:「啊?」

绿莺解释:「我受伤了,最近没办法进书房当值,你大概要接替我的位子帮殿下研墨。」

果然正如绿莺所料,红鸾翌日命我去书房研墨。晋王白天在书房,一婢研墨,一婢镇纸,一婢熏香,一婢冬时看炉夏时摇扇,另有小厮恭立门外待命,各司其职。如此说来,书房并不短缺人手,我是多余的那一个。若我敢再想得远些,紫雁传话让我出内院,纯粹因为晋王欲搭救于我,这一点不得不使我感动万分。

我谨遵绿莺的提点和教导,在书房做事格外认真。然而,爱慕之人与我相隔咫尺,只要低头之际稍稍侧脸就能偷瞄得一清二楚。

晋王在习书,整个空间如同一座寂静奢华的墓室,唯有不时翻动纸张的声音,再无他响。

我右手磨墨磨得有些手酸,更换左手。眼珠子不受控制似的三番五次偷偷望向那边:他身披家常云绣滚边深袍,乌冠高束,愈加眉眼英挺,仪表堂堂。内心不禁啧啧赞叹:虽然这张脸帅得毫无记忆点,但真的好帅哦。

大概我偷窥的次数实在频繁,晋王的目光疏忽从书上抬起,与我直直对视——眼底过于平静过于深沉,无法辨明情绪。

我吓一大跳,与此同时,脸上的红晕好像点了水的墨,迅速扩散。

晋王见状,眸色一冷,「啪」地放下书,语气亦是不辨喜怒:「出去。」

我:????是在跟我说话吗?

书房内其余婢女反应过来,齐齐跪倒:「殿下恕罪。」

我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触怒对方,跟着跪倒。

晋王发问:「是谁让你进这儿来的?」

我虽茫茫然无措,但念及他的品行,不至于慌张:「殿下,我是许秋沉,你还记得我吗?」

晋王不理我,反而呼道:「陈慎文!」

候在屋外的陈慎文应声滚进门来,哆哆嗦嗦行礼:「殿下。」

晋王再问:「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这时,红鸾伏地一叩首,才禀:「殿下恕罪,是我让她进书房伺候的。绿莺受了伤,刚好缺人,奴婢……」

晋王不知回忆起什么,只是冷笑。红鸾察言观色,声音越说越低。他竟猝不及防,将手里的书卷狠掷下来,撞到屋子中央的镂空银制炭炉,溅出一骨碌的火星子,煞是可怖:「一个一个,不守规矩,不知体统,当真是本王纵容得你们无法无天!」

所有人像被这道声音扼断了脖子,神色惶恐,无声无息,连「殿下恕罪」四个字都直接吞回肚子。

晋王最后决断:「从今往后,绿莺降为三等,不必在书房伺候了。」

红鸾急忙领命:「是。」

我又是恐惧又是惊讶,事先不知道他发脾气竟然这么可怕,连带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彻底。可是,他为什么要发脾气呢?

晋王处置完绿莺,果然将矛头对准我:「许秋沉,是吧?」

我额上流下一滴冷汗:「奴婢在。」

晋王高坐其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自己错哪里吗?」

我硬着头皮回答:「奴婢知错,奴婢方才不该偷看殿下。殿下长得太好看了,奴婢忍不住才……殿下恕罪!」

我的话音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仓促落下,左右之人变换无数脸色,精彩纷呈。只有晋王照旧面无表情,语气不善:「既已知错,出去跪上一炷香好好反省。」

红鸾厌恶地瞪我一眼,问道:「殿下,此人可要赶出书房?重挑新的过来。」

晋王闻言不语,手指叩敲桌案数下,才回:「切记主仆之分,尊卑有别。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华檐积雪,雕栏覆冰,天地白绵绵无际,扑面而来的寒风迷眼,我从来不知道一炷香的时间会是这样漫长。雪地里四下静悄悄的,人踪全无,唯结队巡逻的侍卫有时从我跟前走过。

我跪在风里雪里抖啊抖,抖到最后差点直接晕厥。一双温暖的大手及时托起我的半边身子,有人蹲在旁侧询问:「你没事吧?」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好心人。我缓慢抬起凝霜的脸,好心人正望着我和善地笑。看清对方,我被冻得迟钝到失去反应。过了一瞬,我眨下眼睛,突然流了两行泪:「大哥,是你啊。」

体贴扶住我的是一个身披铠甲,腰挎长刀的侍卫。王府所有侍卫中只有一张面孔我记忆犹新,就是派来暗杀我的那一位。

他问:「你怎么跪在这里,冷不冷?」

我摇头:「不冷,不冷!谢大哥关心。」

他皱眉:「那可不行,你要是冻坏了,或者不小心冻死了,王爷不免伤心欲绝,你说是不是,小甜甜?」

我流下的泪顷刻结成碎冰,糊住本就睁不开的眼眶,几乎连哭都哭不出来:「大哥,你放过我吧。这钱脏,咱不赚!」

他叹气:「唉……倒不是钱脏不脏的事。你说,如果当时我反应再慢那么一点点,被女人用菜刀砍死,一世英名岂非扫地?」

我义正词严地反驳:「滥杀无辜,残害妇孺也会英名扫地,为天下英雄所不齿。你想杀过我,我也想杀过你,咱俩扯平,互不相欠。」

他似认同,但显得很为难:「可我欠着一屁股的赌债……」

我急忙保证:「我帮大哥还!」

他继续沉吟:「可我输了很多,前前后后总共五百两纹银,你一个弱女子……」

我再次接话:「大哥难道不相信我?只要我开口,不过小事一桩,晋王殿下肯定愿意出这笔银子的。」

他仿佛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哦,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小甜甜可是咱们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还真被贵人垂怜搭救,入书房近身伺候。却不知今日第一次当值为何被赶出来……你可得再接再厉,加把劲啊。」

这人对我的动向简直了如指掌。我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监视我?」

他收起调侃,一本正经:「你开的价钱确实比另一位高得多,我很心动,想冒一冒险。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五百两,能不能做到?」

我只得点头应承:「能,等我的好消息。」

他离开几步再次折返:「对了,忘记告诉你,这张脸……」边说边用手在自己面前上下一晃,「是假的!我不长这样,我真实的容颜可帅得多!我劝你最好不要动些歪心思,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傻子吧?还有一点,别告诉王爷我的存在,毕竟你明我暗,是你调查我的速度快,还是我杀你的速度快,你自己能掂量吧。」

「对对对,大家都不是傻子。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大哥弃暗投明,果然英明。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没成功怎么办?」

他的笑容疏忽不见,冷酷极了:「你的贱命虽然不值五百两,好歹能换二百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郑重其事:「我明白了,大哥慢走。」

他拍拍我的肩膀,加油打气:「好好努力,我看好你。」

回到住处,迎接我的便是得知噩耗的绿莺一哭二闹三上吊。前车之鉴在这里,我可不能使用一些蠢把戏倒追晋王。晋王出于善心救过我三次,我本对他种下情根满怀爱意,奈何出身低贱般配不上,即使时来运转得偿心愿,最多只做他妻妾中的点缀。

我既是倾心,便会时时刻刻在意与众多女人争夺他,有若心口剜血之痛,原本打算壮士断腕及早抽身。可现在大难临头,生死攸关之际,这些可以预见的痛苦在我眼里竟也成了小节。

我的前世,在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不幸得了绝症,被最极致的痛苦折磨着,凄凉死去。还有谁更能比我体会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的渴求和贪婪?如今重获生命的馈赠,还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呢?

然而,我该怎么做才能成为晋王的女人?幸好还有三个月时间,我须得仔细推敲研究。

现在确定攻略目标,下一步就是重点了解攻略目标的喜好,晋王究竟喜欢哪一类型的女子?绿莺这几天行尸走肉,我不敢触她霉头问这问那,便从忠心耿耿跟随晋王五年之久的陈慎文那里得到一些信息:晋王虽然年逾二十,但是文武兼修,崇礼重德,洁身自好,君子之风……

巴拉巴拉一堆赞美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的情史干干净净,没谈过恋爱。

太太太……太惊讶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古代王爷到了二十岁竟然没谈过恋爱。一想到自己必须攻克这种钢铁直男中的钢铁直男,任务艰巨非同一般,我不禁愁眉苦脸。

深冬节令,雪花儿永不停歇似的,越下越大,到了埋没膝盖,寸步难行的程度。闲着无事,晋王请来府中歌伎奏乐,这几个歌伎有的拨琵琶,有的弹扬琴,个个在大冬天披薄衫着纱裙,衣带飘飘似仙子。幸亏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够旺,不然我怀疑她们弹到一半会被冻死。

一女唱曰:「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翻来覆去不变歌词,晋王半靠案前,扶额养神,好似听得昏昏欲睡。碧鸳熏香,白鹭添炭,我煮水,红鸾奉茶。时而望去,他遥遥相隔的面容笼在袅袅腾升的烟雾里。

红鸾走近轻唤:「殿下。」

晋王未睁开眼,出声:「嗯。」

红鸾惴惴请求:「殿下,奴婢擅舞,愿斗胆为您一解烦闷。」

晋王睁开了眼,脸上不带表情,允道:「可。」

红鸾欣喜万分,退下于堂前站定。乐奏,美人玉手轻抚,莲步缓移,时而起伏,时而转圈,跳得那叫一个顾盼生姿,柔情似水。此舞大约出自江南,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蕴含情愫万千,温婉小意,欲语还休,。

红鸾舞罢,晋王鼓掌:「好。」

见晋王难得起了兴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山,碧鸳、白鹭怎甘心错过这个争奇斗艳、展现自我的大好机会,纷纷表示要凑热闹。一个吟诗,才华横溢;一个舞剑,潇洒自如。晋王一一赞过,到了最后,我感觉所有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瞥向我。

虽然竞争对手们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皆是又有才情又有手段的神仙人物,但我决不能落于人后。有句话说得好,重在参与嘛!于是,我马上请求:「殿下,我会唱歌!会唱很多很多歌,都是家乡的小曲儿,不带重样的。」

晋王心情不错,竟对我尚存几分和颜悦色:「哦?你唱来听听。」

我望一眼窗外皑皑白雪,触景生情,突然唱了起来:「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一步一步吞噬着我的心,爱上你,我失去了我自己……爱得那么认真,爱得那么认真,可还是听见了你说不可能……」

唱到「听见你说不可能」,晋王无情地打断:「可以了。」

我接着献宝:「殿下,原来你不喜欢这种悲伤情歌,我可以换一种风格。」用手比画爱心,唱唱跳跳,可谓青春飞扬、热情四射。

晋王再次打断我,神情怪诞:「你可知道你在唱什么?」

你不主动,我不主动,何时能让你心动?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却是极短,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明白此刻正是表白的最佳机会,必须赌一把。我仰望着他,眼神异常坚定:「奴婢知道自己在唱什么,这些都是奴婢的心里话。」

晋王高高在座,面无表情:「你对着本王唱这些,难道你真心爱慕本王?」

我道:「是。」

晋王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哦?为何?」

我顺口回答:「因为殿下您英姿飒爽,威武不凡,是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

晋王听完,却冷嗤一句:「你好大的能耐!连词儿都不变!」

我当场被噎住,我预想过无数后果,有好的,也有坏的,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什么叫连词儿都不变?

我脑中电光火闪,很快忆起当初应对杨肃骚扰之时,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被老王妃他们撞见,王妃还问旁人究竟内情如何?有没有听清我和杨肃说了些什么?晋王当时也在现场,难道他听力特别好,全部听得一清二楚?

我悔不当初,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我是文盲吗?九年义务教育学成一个词穷!这下可好,他便以为我全是同样的虚情假意。可我能承认吗?打死也不能啊!我对他明明真心实意,我喜欢他,我爱他,然而我配不上他。

我越想越委屈,鼓足勇气表白却被喜欢的男人羞辱,是个人都会委屈的。他冷漠鄙夷的表情写满「可笑」二字,在眼中蒙上一层白雾般,渐渐朦胧。我一抹,才知道自己没出息地哭了,却依然倔强地坚持:「我是真心喜欢殿下的,不是因为您是王爷,而是因为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您帮助过我,救了我的命。」

晋王对着我的泪目只是拧眉,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喉结滚动一下,似乎有什么想说却没说。

我激荡的心情在眼泪决堤之后平静很多,继续解释:「殿下,您千万不要误会,当初杨管事逼我下嫁,梅顺娘又三番五次杀……为难我,我两头受气,万般无奈才会对其他男人说这些虚与委蛇的假话。」

晋王拧着的眉头逐渐舒展,用手捧过茶盏轻抿一口,好像在作壁上观地看戏,明面终究不再有任何贬损。

我害怕他的下一句就是立马赶我走,如同对待绿莺那般。便抢在对方开口前,道:「殿下,我真的心悦于你,我能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侍奉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就推开我?如果我做错了事,你惩罚我是应该的,可是,我喜欢你又有什么错?」

这番先发制人的言论一出,晋王听了尚算平静,其余竞争对手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丰富多彩,我能从她们的表情判断,正有无数骂词在她们脸上排山倒海地刷屏。

晋王尚未表态,红鸾出声驳斥:「殿下!许秋沉目无尊卑,不知廉耻,公然调戏殿下,求您严惩!」

奇了怪了,有你什么事!况且调戏?你会用词吗!我这叫告白!真情告白!

无怪绿莺会选择偶遇假摔这种愚蠢的办法,我待了一阵算是完全明白,就因为朝夕相处的工作场合前有狼后有虎,四面环敌,气氛压抑。做着唯唯诺诺的下人,嘴巴即使会说话,也不过是一件摆设而已!

我不甘示弱,亦是咄咄逼人:「红鸾姐姐,青口白牙,莫向无辜之人乱泼脏水!我如何目无尊卑,不知廉耻?」

红鸾冷哼一声:「大家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你身为奴婢,却垂涎殿下,身为女子,却言语轻薄,这难道还不叫目无尊卑、不知廉耻!」

垂涎?你可真不会用词!我这叫情怀!少女情怀!我看这位姐姐的情商很低,这样的说话水平不知道是怎么一直在晋王手底身居高职!

我也哼一声:「姐姐此话差矣,一来,是你挑起个中缘由,殿下才允我唱曲。二来,若我喜欢殿下也叫目无尊卑、不知廉耻,只怕姐姐比我错得更加离谱。敢问红鸾姐姐,难道你就不喜欢殿下吗?」

红鸾被我说中心事,面孔涨得通红,哑口无言:「我……」

我见状感慨,摇头叹息:「啊~如果姐姐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殿下,那就是讨厌殿下咯!像你这样不喜欢殿下的人,怎可再留你于殿下身边?」

「不!」红鸾否认,急忙向晋王表忠心,「我侍奉殿下已有九年,除了紫雁姐姐,便是奴婢待在您身边的时日最长,没有一天不勤勤恳恳,殚精竭虑。殿下万不可中此等小人的离间之计!」

我点头称是:「红鸾姐姐的忠心自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既然我们都喜欢殿下,凭什么只有我是目无尊卑、不知廉耻?为什么殿下只需惩罚我一个人便可?难道姐姐不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吗?」

「你!」红鸾暴跳如雷,气得用手指着我骂,「出言诡辩!巧舌如簧!」

「谢姐姐夸奖。」我嘴炮以后,不忘抢占先机,过程分三步,先卑微地舔,再合理地劝,最后还有引导对方做决断的意思。

我朝座上之人重重叩首,大声道:「殿下,这王府之内谁人不仰慕殿下?素闻殿下行事方正,奖罚分明。如果殿下因为奴婢喜欢您就要处罚奴婢,为了公平起见,别说这间屋子里,就算整个王府都无法留下一个丫鬟了。」

这个马屁拍得响彻云霄毫无底线,至少叶春浮一心一意爱着陈慎文,从没想过攀晋王的高枝。

我很满意,感觉自己重获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水平!像红鸾这样心机绿茶的,没有我豁得出去;像绿莺这样舍命豁出去的,没有我机智。

晋王却自始至终未被一系列的变故触动,说道:「聒噪!全都出去!」

红鸾和我再有不甘,只得从命:「是。」

晋王又道:「在本王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罚你们三天不许说话!如有违背,以后和绿莺一样降为三等,不必再进书房了。」

红鸾黯然遵命:「是。」

我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与此同时,疯狂指着红鸾,用口型比画告状:「她~说~话~了!」吓得红鸾马上捂住嘴巴,瞪向我的目光又气又恨。

晋王虽然照旧摆着一张冰块脸,但眼睑明显滚动一下,似乎、好像、的确是在翻白眼吗?他阖上眼睛,不想再多看一眼的架势。以手抵额,再度强调:「出!去!」

我默默吐槽,看来他对周围萌动的春心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为了奖罚公平,还真没以那种自己都难以启齿的罪名把我推开。这样也好,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来日方长,我对自己充满信心。

书房里的波折闹得这么大,四下里传开了:新来的许秋沉胆色过人,竟敢正面硬刚晋王跟前的老员工红鸾,并且还让晋王无话可说,连同红鸾一起惩戒。

我接收到众人「佩服佩服」的目光,闭着嘴巴洋洋得意:三天不能说话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三天不能呼吸、喝水、吃饭!我才不怕呢,敢爱就敢追,最最重要的是必须让殿下明白我对他的爱意!

与此同时,我也接收到竞争对手们的敌意与排斥。

碧鸳和白鹭路上撞见我会绕道,斜起白眼,嘀嘀咕咕:「走,别理她。」

我:????说的好像你们什么时候理过我一样。

……

绿莺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她本就因为降职怨天尤人,现在有种「原来你是深藏不露」的防备。

我日常搭讪:「绿莺,你在干什么?」

绿莺:「绣花。」

我:「我知道,我问你绣的什么?」

绿莺:「花。」

她低头不欲理我,绣着绣着,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儿,主动问道:「听说你昨日被殿下禁言,三天不能说话?」

我想了想,点头:「好像是的吧。」

绿莺既是惊恐又是疑惑:「那你怎么和我说话了?」

我摊手,光明正大无所畏惧:「关起门来,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如果真的三天不说话我会憋死的!做人嘛,有时候就要圆滑一点。」

本来我还想吐槽这种宛若惩罚小学生一般极度幼稚的方式,念及对方是晋王的狂热粉,至今没有脱粉回踩,就忍住了。

绿莺板起脸,冷冷道:「我要去告状!」

我摸清她「纸老虎」的性格,依旧笑嘻嘻:「好姐姐,你不会害我的,我相信你。」

绿莺闻言,使劲地用针尖一下一下扎布面,边戳边道:「哼,哼哼,哼哼哼……」

我已经完全放飞自己呼之欲出的心机,尽可能多地创造与晋王接触的机会,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近水楼台先得月。

晋王出门之时,我眼疾手快,抢过大氅奉上,惹得其余三人干瞪眼。晋王见状皱眉,我却对着他的冰山脸以柔克刚,笑成一朵甜丝丝的花。

晋王进屋之时,其余三人现学现卖,个个像赶去投胎似的,抢在我前面献殷勤:碧鸳接大氅,白鹭递汤婆,红鸾敬热茶。我虽然被她们集体孤立,但没关系,我脸皮够厚啊,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献丑了吗?呵呵,太低估我的底线了。我蹲下身子,拍落男人衣摆鞋边的雪渍,然后又是明媚一笑,乖巧退开。

晋王于高阁赏梅作画。碧鸳饱读诗书,小有才情,突然见缝插针,赞晋王的画画得好,颇显名士风雅,又如同说相声似的,说起一些文章典故如数家珍。晋王听完她的言论,并在红鸾无声的建议之下,最后指使我去折枝插瓶。

我走下高阁,往梅园而去,通过月门的时候,突然窜出个小厮,张牙舞爪,「啊」一声怪叫,然后又兜着脸像烟似的逃走了。寻常人必定会被吓一大跳,少不得也要尖叫出声。我却笑了笑,一言不发,掏出耳朵里的棉花,回头看见高阁处的众人俯瞰着我,这一幕大略尽收眼底。

红鸾想阴我,不可能!

晋王若非长着二十岁的脸,不然真像极了那些七八十岁的酸儒,做事古板不肯通融,规则性极强。如果刚才我中了毒计,只怕晋王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少不得要将我扫地出门。好险好险!

好在三天罚期一过,我耳朵里用不着塞棉花了。某日,陈慎文私下找我说:「春浮给你送了东西,晚间自己过来拿吧。」

我感动得眼泪汪汪,趁着空闲偷偷溜到陈慎文住所,门推开发现人不在,桌上摆着一封还没写完的回信。我瞥了一眼,不小心瞥到其中有一句:「你的这个好朋友太不让人省心……」

我:……额。

陈慎文进屋见到我大吃一惊,慌忙跑到桌边收拾纸笔:「你来了啊,我以为你晚上才有空呢!」

我假装无事,缓解尴尬:「哈哈哈哈哈,太期待春浮给我送什么了,一刻也等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

陈慎文急得发白的俊脸松懈一口气:「春浮在信里跟我说,你以前央她给你做鞋,她近日给你补做了,冬天穿着暖和,你试试合不合适?」

我接过棉鞋,感动归感动,忍不住归忍不住:「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

陈慎文点头:「嗯。」

我有些难为情地说出口:「你们俩一来二往地通信,是不是在背后八卦我?」

陈慎文摆手否认:「没有!没有!秋沉,你想多了,真没有!」

我礼貌地微笑:「哦。」

「不过,秋沉,我还是得提醒你,你的胆子可也太大了,之前怎么能对殿下说出那样的话,幸亏殿下仁厚,没把你怎么样。我劝你以后还是规规矩矩,谨言慎行。」

说到这个,我倒想问问清楚:「慎文哥,你帮我猜一猜,咱们的殿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温柔似水的,还是活泼可爱的?是高冷御姐呢,还是软萌萝莉?」

陈慎文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跟随殿下里外出入多年,之前遇到其他府上的贵女千金示好,可就没见他对谁动过心。」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心灰意懒地叹气:「那你说,殿下是不是有点特殊,不喜欢女的啊?」

陈慎文被我吓得一激灵,阻止:「你别乱说话啊,小命还想不想要了?我们做奴才的,万万不能在主子背后嚼他的舌根。我猜殿下是因为自小有婚约在身,所以从不拈花惹草。未来的晋王妃我三年前见过,殿下曾经拜访秦国公府上,她非要偷偷出来见殿下一面,她那时也就……」用手在腰际比画出一米的距离,「也就这么高吧,就是一小孩。殿下待她还算客气,应对自如,倒是咱们未来的王妃,嘿嘿,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跑走了。」

时光一晃,已过两月。

我一直寻找机会,可都没有很好的切入口。晋王很高冷,除非主动、合理而不显尴尬地搭讪两句,他跟一众爱慕者的屈尊交流少之又少。即使能与他朝夕相处,但面对他每日端着的冰山脸,一股威严迫来,我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么久的日常交流便是:

晋王吩咐两个字:「研墨。」

我便研墨,这个活儿没人跟我抢。做完事情,必须一言不发地退开。

其余与正主稍微有点肢体接触的琐事,比如递送、整理衣冠,几乎人人抢着要做。我因为被集体孤立,已经很少能出这样的风头了。

我感觉自己在他身边如同隐形人,如同空气。只能兢兢业业做好分内工作,害怕做错了事,被人抓住把柄赶出去。

我与其他丫鬟上值向来同进同出,在书房内找不到与晋王独处的机会,在书房外就更不必说了。然而,万事无法绝对,百密必有一疏。某日,红鸾、碧鸳被晋王指派去内院给老王妃送物件,白鹭又因为内急告罪出去。我突然神奇地发现,我和晋王殿下竟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两个多月!整整两个月,才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的内心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怂恿我马上行动,一个规劝我不可冒进。我着急忙慌,腊月寒冬纠结得愁眉苦脸,浑身冒汗,虽然知道偷窥的目光太过赤裸裸会惹对方厌弃,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瞧他一眼,很快低头,瞧他一眼,很快低头……循环往复。

晋王感受到什么,视线从书上抬起,轻飘飘一瞥,然后寒着脸不在意地移开了。

我看见他看见我看他了,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勇气,我说道:「殿下。」

晋王用喉咙里的单音节回复:「嗯。」

好歹他理我了,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殿下,您能行行好,帮我一个忙吗?」

晋王闻言沉默,轻轻翻过书页,一副袖手旁观、充耳不闻的模样。

既然已经开口了,我才不管其他:「殿下,您能借我五百两银子吗?」

晋王继续沉默,指尖翻过第二张书页。

我可怜兮兮地问:「殿下,您听见我说话了吗?您能不能先借我五百两银子,我有急用,以后我会还给您的。」

晋王这次没有忽视我,头也未抬,冷漠说出两个字:「不借。」

我被逼得实在没有退路,拼了命地求:「殿下,我求求你,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现在每月能得五两银子,过一百个月,就是十多年以后,我就能还清的,我是具备偿还能力的。殿下,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我哀求着哀求着,空旷的书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回响。晋王一声不吭,但视线终于转向我,冷着脸、皱着眉。我实在哀求不下去了,尴尬!太尴尬了!

他的目光渐渐转冷,我瞬间像被踩断脖子似的噤声,吞咽两下口水,讪讪一笑。

晋王移开视线,不再看我,整个过程始终面无表情,让我清楚地体会到我在他眼里或许像一个笑话。

晋王翻过第三张书页,淡淡问道:「紫雁有没有跟你说过本王喜欢清静?」

这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要赶我走啊?吓得我赶紧跪倒,磕头认错:「殿下恕罪,奴婢知错。」

晋王继续嘲讽:「什么你啊我的,还要本王教你规矩吗?」

我额头紧贴地面,大气不敢出:「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晋王不禁冷笑:「你胆大包天,胡作非为,还怕本王赶你走吗?」

我顺理成章,跪舔他一番:「奴婢什么都不怕,就怕殿下赶奴婢走。因为奴婢一走,就再也不能日日见到殿下了,这简直比杀了奴婢还难受。」

晋王听了,清清嗓子,欲言又止,似乎在强忍不适。

我强调一遍:「殿下千万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殿下不想奴婢说话,奴婢绝不开口。」

晋王便不客气地要求:「那你以后就做哑巴,本王问你,你才能说话,知道吗?」

啊!来真的?我垂头丧气:「是。」

三月期限一天天地逼近,我在数自己的死期。上值时压抑地做哑巴,下值后担心被追杀,日子过得别提多痛苦。

我跟绿莺说,我最近感觉寂寞空虚冷,能不能多和我待在一起?绿莺骂我有病,然后继续手中的针线活。她现在刺绣简直绣到走火入魔,有时候通宵达旦地不睡觉,好像在进行什么大工程。

我在外院没有朋友,唯一可以求助的就是陈慎文。偏偏临近除夕,府内外须要上下打点,陈慎文作为颇受重用的下属,也忙碌得很。

我仔细推算,自己的死期就在除夕前几天,大概率因为年前还清赌债的约定俗成。我战战兢兢地等待,但那个要债或者要命的人如同再度人间蒸发,迟迟没有出现。

除夕当夜,晋王前往内院与老王妃一同守岁。一个人再勤奋再用功,过年的时候也不会选择跑到书房里读书吧?因此在书房做事的下人算是放了小假,我不敢回住处,那人如果真要来杀我,绿莺也是一个弱女子,能顶什么用!我决定了,陈慎文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陈慎文年前繁忙,好不容易得空的他准备和心上人偷偷约会。于是,我在古代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晚,便与一对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情侣大眼瞪小眼,保持微笑。

春浮与我分别多时,起初见我跟在陈慎文后面过来还挺高兴,但由于我死皮赖脸就是不肯离开,便问:「秋沉啊,你要和我们一起待到什么时候?」

我微笑:「一起通宵守岁啊,多好玩。」

春浮:……

陈慎文:……

我微笑:「我们可以玩叶子牌。」

陈慎文:「秋沉啊,三缺一,玩不成。」

我微笑:「我可以把我的室友拉过来。」

春浮:……

陈慎文:……

房中乌烟瘴气,充斥哗啦哗啦以及吆五喝四的声音。被我邀来的绿莺看一眼对座的陈慎文,貌似不在意地随口问道:「殿下呢?」

陈慎文回答:「在王妃处。」

绿莺又问:「听说王妃明年要为殿下挑选通房,你可知殿下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你常常随侍殿下身后,难道猜不出他中意谁?是不是红鸾那个贱人,惯会用些狐媚手段勾引殿下!还有碧鸳,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猜不出。」

春浮阴阳怪气地插话:「我们知道也不告诉你。是吧,秋沉?」

「啊?哈哈……」我觉得有些尴尬,解释说,「我和绿莺姐姐是公平竞争关系,反正殿下最不可能看上的就是我。」

陈慎文总结:「你们忙前忙后地瞎折腾,殿下却一个都没看上。由此可见,该花足心思讨好的绝非殿下。」

我问:「此话怎讲?」见他看一眼绿莺,似乎有点忌惮,又劝,「说吧说吧,透露一点,没关系。」

陈慎文道:「你们想,王妃为殿下挑选通房,除了殿下自己的意愿之外,还有谁有很大的话语权?」

我回答:「哦,原来是老王妃。」

陈慎文露出诚然如此的神情,摊开双手:「这不就结了,只要王妃觉得谁好相中谁,殿下绝不会去拂她的好意。反正对于殿下来说,你们哪个都差不多。」

我点头称是:「好有道理。」

绿莺却很不屑:「切,这算什么机密,我早想到了。殿下虽然没对我动心,但也别对其他女人动心就够了。」

我疑惑:「哦?听绿莺姐姐话里的意思,难道下一步已有妙计?」

绿莺高高仰起脖颈,骄傲道:「唉,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除了这张脸尚可入目,其他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与我相提并论。」

春浮极不服气:「你说话过分了啊,我们秋沉怎么就比不了你!」

绿莺坚持:「她就是比不了我啊!」

春浮将叶子牌扔到绿莺脸上:「不玩了。」

绿莺以牙还牙,把手里的牌回甩过去:「不玩就不玩,要不是你们请我来,我还不来呢。」

我一个头两个大,和陈慎文面面相觑。对方霍霍磨牙,瞪向我的目光饱含责备:好不容易约个会,瞧瞧你呼朋唤友折腾出来的好事?

绿莺一脚踢翻凳子,不忘兜走牌桌上属于自己的筹码,风似的冲出屋去;春浮呜呜咽咽跑到心上人怀里撒泼:「柱哥哥,你看看她,她竟敢欺负我!她以为她是谁,甩脸给谁看呢!呸,做她的春秋大梦!晋王眼光再差都不会看上一只绿油油的鸟!」

「妞儿,不哭不哭……乖宝宝……」陈慎文一边软语宽慰春浮,一边眼神示意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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