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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残局,出屋阖门。夜幕黑压压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我长叹一口气,真羡慕春浮,如果我像她一样有个能够依靠的人,碰见什么坏事我都不会害怕了。我不敢回住处,也没地方去,信步走到人多的地方。恰遇紫雁在书斋正院带着几个小丫鬟放烟花,便加入了她们。

等烟花放完,已是子时,新的一年到来了。丫鬟们都打打闹闹地散去,紫雁不走。我好奇地问:「紫雁姐姐,你还要留下来值夜啊?好辛苦。」

紫雁笑道:「没事,大伙儿过年回不了家,合该好好休息乐一乐。王府这么大,总得有人看着,万一哪处走水便不得了了。职位高,任务就重,周管事也在前厅守着呢。」

正院还有一些小厮上值,也是巡逻侍卫密切关注的地方,总比下人们冷清偏僻的住处安全得多。我乐意做个顺水人情:「那我陪姐姐一起守夜吧,这样姐姐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我和紫雁围坐书房右侧的耳室,紫雁问我:「在这儿感觉如何?」

我回答:「还行吧,就是殿下嫌我话多,红鸾她们也不喜欢我,过得很压抑。」

紫雁主动提及我的心事:「当初救你出来,那个人就没再为难你吧?」

我想了又想,别无他法!我原先鼓足勇气,死皮赖脸地找晋王借钱没用,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被逼到这个份上,现在只有对紫雁和盘托出,或许尚能求得一线生机。

因为我一个低贱的丫鬟如果没有得到晋王昭示众人的青睐,即使在他身边做事也照样很不安全。

我犹豫不决地开口:「紫雁姐姐,我……」

书房的殿门被推开,有人打断我们的谈话,在唤:「紫雁,殿下来了。」

紫雁和我皆大吃一惊,急匆匆起身退出耳房,果见晋王被其中一个小厮搀扶,另一个小厮提着明晃晃的灯笼。紫雁忙上前接替,关怀地问:「殿下怎么上这儿来了?」

晋王回道:「王妃疲乏已经歇下,我不便打扰就出来了。」想不到,这个答复细致全面,竟然还有前因后果。

紫雁又问:「殿下怎么不去前院歇榻,这么晚了,跑到书房做什么?」

一个接一个问题,向来喜欢耳根清净的晋王未显丝毫不耐:「我睡不着,我爹过世以后,偌大的府邸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总得留下一人守岁。」

紫雁也叹:「殿下年纪不小了,前院依旧冷冷清清,没有女主人,更别提儿孙满堂、为赵家开枝散叶,难怪殿下不乐意自个儿待着。」接着鼻子一嗅,「殿下饮酒了?」

晋王闻闻自己的袖子:「酒气大吗?」

紫雁笑回:「不大。」

我在一侧呆住了,原来紫雁和晋王「你啊我的」说话就没有丝毫问题。

紫雁比晋王年长,早已过了可以婚配的岁数,却迟迟未被放出府去。无论是谁,即使目下无尘如红鸾、绿莺,遇见她都会低下骄傲的脖颈,恭敬问好。难能可贵的是,紫雁虽深受主子器重,但从不专横跋扈,招摇过市。

晋王似乎这才看见我,神情不虞:「她怎么在这儿?」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容:「殿下,您喝醉了吗?要不要奴婢去煮醒酒汤?」

晋王冷冰冰拒绝:「不必。」

紫雁软语相劝:「殿下,醉酒伤身,奴婢去厨房让人备下醒酒汤,再叫些吃食,您先稍作休息。」

紫雁抽身离开,我连忙替换她的位置扶晋王走去案前。紫雁关上殿门,偌大的书房完全是空空荡荡、与外隔绝的天地。

晋王的半边身躯压在我肩上,滚烫发热。我感受他不同寻常的体温,脸迅速烧起来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我逾越做些别的事,他应该不会发现吧——毕竟醉酒之人总是不如平常时候清醒。

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决定更进一步。扶他落座的过程中,我假装一时气竭、难以支撑的模样,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刁钻的弧度,毫无矫揉造作痕迹地倒进他怀里。

不小心!完全是不小心!我催眠着自己,稳稳坐在他腿上,却不立马站起,双颊红扑扑地望他,将脸左倾,目光宛若稚童的纯真,流露热切与仰慕。他也眼眶染红,怔怔凝视着我。

「殿下,我……」我欲言又止,内心狂喜:他竟然没有推开我,果然已经醉糊涂了,那我……我鼓足勇气,轻轻吻在他嘴角,蜻蜓点水一般,继续说完刚才没说完的话:「殿下,我好喜欢你。」

再接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决定见好就收,祈祷着没像绿莺那样彻底惹恼了他才好。至于明天他要是问罪该怎么办?一定要告诉他你喝醉了记错了,对,记错了!如果还是隐瞒不过去,也要坚持摔是真摔,吻是情不自禁。

想好一切退路,我刚要起身,不料斜来一只大手重重抵在我腰际,我惊呼一声,重又坐了回去。他的眼眶变得更红,眼神带点狠厉,仿佛正有两团火焰在里头燃烧。

突然之间,我变得惊慌不已。这真的不同寻常,晋王一向高冷,何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很像是……酒后乱性?

果然,他用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低头吻上来。我招架不及,却也很快应对自如。他的吻技真的好生疏,约等于无,只会没有章法地乱咬乱啃。我便撬开他的唇,极其温柔又有耐心地引导他。

我心跳砰砰,如坠云雾,溺毙在此番柔情之中。晋王却在我的刻意教导后疏忽停下,抬脸离开了我。他看我的目光更加奇怪,我笑脸盈盈,粉面含春:「殿下……啊!」

我尖叫一句,直接被扔到地上。完全懵逼的我跪行几步,扯住他的衣袍求饶:「殿下恕罪,奴婢……」实在想不到合理辩解的借口。

晋王问:「谁教你的?」

我吓得要死:「什么?奴婢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晋王一把甩开我紧握住他的手,嗤声冷笑:「天生下贱,水性杨花!」

我愕然了,这到底哪儿跟哪儿?「殿下,奴婢是真心爱慕您,我……」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推开,紫雁折返,我只能先行闭嘴。紫雁见我狼狈地跪在地上,一愣,先不动声色地送上醒酒汤,再好声好气地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晋王撩起袖子,接过瓷碗,直接将碗里的汤水泼在我脸上。然后重重掷回托盘,力道大得让紫雁差点把握不稳,当即跟着跪倒。

我淋了一头的醒酒汤,尚是滚烫的液体刺得我双目一激,满脸生疼。汁水顺着发髻、面颊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的,与此同时我的心也碎了。

这真是我活了两世的奇耻大辱!应该清醒过来的人其实是我吧?是我头脑发昏地想要接近他主动亲吻他,可他方才明明接受了我的爱意,为什么现在要如此羞辱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晋王发作完毕,愤愤甩袖离去。

紫雁这才敢扶起我,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殿下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我像傻子似的摇头:「我不知道。紫雁姐姐,我……」彻底控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紫雁手足无措,一番安慰过后,好不容易稳定我崩溃的情绪。我抽噎着泪水,羞提方才的耻辱,只是找了其他理由哭诉:「我想向殿下借五百两银子,他不借我。」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多银子?」

我一定要说出口,这里的人都如此冷漠,除了紫雁,我还能向谁求助?

「因为想逼我跳湖自尽的那个人他来找过我,他给我三个月的期限,要我拿出五百两的买命钱,如果给不了,他还是要杀我。」

紫雁闻言惊呆了,良久才道:「岂有此理!那你怎么不明明白白地和殿下说清楚,让他替你做主?」

「我害怕,那人说他随时都能找上我,如果我敢透露半点风声,连这三个月的期限都没有了。」

紫雁心疼不已,保证:「别怕,我会帮你的。最近几日,你便与我待在一处吧。」

虽然我的心被晋王一扔、一泼之后伤得稀碎,但是生活还得继续,为了卑微地生存下去,必须打肿脸充胖子。只要晋王不明着赶我走,再在书房见到他,我依旧可以若无其事,笑脸相迎,不过难免心灰意懒,歇了那些吃力不讨好、弄巧成拙的念头。

白天上值,晚上我跟着紫雁住。她的屋子很大,布置得也好,容纳两个人的起居绰绰有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紫雁已经打过招呼,反正绿莺不太关心她的室友去哪儿了,似乎没来多加打听。

大年初六,王府散了亲来朋往,宾客满盈的热闹。晋王得到清闲,一如往日光顾书斋。说来奇怪,这年过了,就要开春,偏偏天空放晴几日,又开始吹棉扯絮地下雪,仿佛回光返照一般。

下过一夜大雪,初七清晨,红鸾谁都不使唤,偏偏趾高气扬地命我扫雪。我不想计较这些,反正晋王待在书房,我总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尴尬,浑身觉得不自在。

我现在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话都不敢多跟他讲一句,不谄媚,不献宝,内心格外失落,却不算恨他。晋王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还是我感激涕零的恩人,他只是不喜欢、看不上我而已——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我低头扫着雪,殿门一开,晋王踏步走出书房。我立在堂下,规规矩矩向他请安:「殿下。」

晋王亦是目不斜视,理也没理,从我身侧走过。红鸾她们一起出来,众多随从中唯有陈慎文提醒道:「秋沉,别扫了,快跟着。」

时隔数月,后花园西侧湖边的「撷月小筑」摆上筵席,陈慎文解释:原来晋王上次在此饯行的那位表弟又来了。而且表公子这一来要待到春闱结束才会回程。

高台对着山色湖水,正是一片天地白雪茫茫的景致。所有人到达设宴场地开始忙碌:碧鸳熏香,白鹭添炭,红鸾跪坐案边为晋王斟茶。她们排挤我,我也没心思再往前凑,和其他相同品阶的下人站在门外,准备随时做端端盘子、跑跑腿的活。

恭候楼外的小厮入内通报,表公子来了。白袍扫过身侧,我抬头偷偷瞄他一眼:我与表公子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对他的容貌记得清清楚楚,实在是因为他长得过分好看,见之忘俗。

表公子先向晋王行礼寒暄,晋王客气地请他入座。高台中央的乐姬载歌载舞,丝竹袅袅,余音不绝。

听紫雁姐姐说,赵氏皇室之间关系繁杂而且混乱,晋王府向来保持中立,不参与朝廷里的任何权争。老晋王临终千叮咛万嘱咐,要独子千万做个闲散王爷。至于秦国公也和老晋王生前一样不归属任何党派势力。天子脚下,门当户对的贵女众多,老晋王宁可自己的儿子一等再等,也要与秦国公府结为亲家,更有这方面的顾虑。

所以论起亲疏程度,晋王还是与老王妃袁氏这边的外戚走得更近。老王妃唯有一个嫡亲姊妹,远嫁皇城之后早逝。表公子幼年丧母,老王妃格外心疼这个侄子,将他视作亲生,隔三岔五地接来养在膝下,以致表公子如今成年也常常客居王府。

表公子本是与晋王一同长大的兄弟,不拘外礼,和晋王边观赏歌舞,边谈笑风生。手捧美酒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晋王身边向来人多,轮不到我伺候,便默不作声地走到表公子案侧,帮忙摆放菜品。

我低头做好本职工作,刚要退下,旁边有声音主动搭讪:「原来是你啊。」似是惊讶又似惊喜。

我一抬头,撞进对方的熠熠笑眼里。刹那间,色转皎然、华堂生光,心想:我和他很熟吗?为什么他好像认识我?

表公子又问我:「你最近还好吗?」

我受宠若惊:「谢公子关心,奴婢一切都好。」

因三言两语的交谈已引得众人侧目,我不想成为焦点,躬身福了福退下。

为什么表公子会突然与我搭讪?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遥隔着金玉满堂,偷偷望向他,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刚好也在打量我。撞上我的视线,表公子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收回目光,拂袖举觞一饮而尽。

我的心情七上八下,起起伏伏,千头万绪找不出一个因由。进进出出的忙碌中,时间悄然流逝。华灯初上,歌舞散后,表公子文质彬彬地起身告退。

晋王也要走了,我估计自己还会留下来打扫卫生。这时,一列带刀侍卫停在楼外,侍卫首领急匆匆入内,对着晋王耳语几句。晋王听完,阴沉着脸道:「带上来。」

两个侍卫稳稳地抬着一个担架走进堂中,担架上赫然是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众人尚沉浸在富贵乡温柔梦,心猿意马,流连忘返,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在场不少胆小的侍女吓得失声尖叫,连连后退。

我大着胆子看一眼,这人死得真惨,好像是被活活鞭打致死。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晋王冷声命令:「全部退下。」

就算再没有眼色的人都明白已有了不得的祸事发生,红鸾、碧鸳她们不再对着晋王罗里吧嗦地献殷勤,退得像阵烟一样迅速。既然别人溜了溜了,那我也不能落后,晋王却唤住我的全名:「许秋沉。」

「啊?」怎么了,突然叫我干什么?

晋王问:「你可认识这个人?」

不会吧?这人死得这么惨,应该是个刺客吧,我怎么可能认识刺客?急忙摆手否认:「殿下,奴婢从未见过此人,谈何认识?」

晋王反问:「你真不认识他?」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会认识刺客?是不是谁又在我背后给我下绊子?我慌张得不得了,强调:「殿下,奴婢冤枉啊,我真的不认识他!」

侍卫首领从怀里掏出一张皮,仔仔细细地贴在死人的脸上,顿时这人的五官变了,果真变成一个我认识的人。原来是那位自称欠一屁股赌债,敲诈我要买命钱的侍卫,他……他玩脱了啊?

我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道该替自己高兴还是替他悲哀:大哥曾经说,他真实的容颜比戴上面具后帅得多,然而并没有。

晋王对着我冷笑:「现在看清楚了,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诚实地回答:「殿下,我……我认识他。他威胁过我还想杀我,是……」

晋王的声音不辨喜怒:「是谁派来的?」

看来我和这位惨死的大哥都太低估晋王了,如果他想调查的话,根本没有能够瞒过他的事。既然如此,也怪不了我:「殿下,应该是内院杨肃杨管事的大娘子派来的,因为,因为……」

我结结巴巴,有点说不出口。当初我和杨肃在佛堂搂搂抱抱,是被晋王和老王妃亲眼撞见过的。况且我那时又是虚情假意,又是挑拨离间,说出的话简直不堪入耳,偏偏被眼前这位主子听得一清二楚。

晋王突然没了耐心,怒喝:「因为什么?说!」

横下心肠,一闭眼一咬牙:「因为杨管事看上了我,想纳我做妾,他的大娘子就记恨我要杀我,我……」我再也忍不住,扑通下跪,「求殿下明察,奴婢实在迫不得已才用了一些不好的手段自救!奴婢……奴婢想要活下去!」

晋王俯低身子,抬起我的下巴,淡淡道:「杨肃是王府的老人,做事一向规矩稳妥,府里年轻貌美的丫鬟一茬接着一茬,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就只看上你一个?」

这还能有什么理由?因为我长得比大多数人漂亮!但我脸皮毕竟没那么厚,无法明着把这种龌龊的真相说出来,茫然摇头:「殿下,这……这奴婢也不知道啊!杨管事的年纪都可以做奴婢的爹了,奴婢当然不可能喜欢他,是他先为难奴婢的!」说完,展开一个天真烂漫、情真意切的笑容。

我笑了良久,笑到脸部发僵。晋王面无表情盯着我,最后冷嗤一声:「依你之言,便是这个岁数能做你爹的人教你如何与男人亲近的?」

「什么?」我彻底傻掉了,慌忙解释,「殿下,不是啊,我……」

他皮笑肉不笑,打断:「哦?不是啊,看来还有别的男人,是谁教你的?」

晋王虽在温声细语、循循善诱,眼神却冷得可怕,看得我毛骨悚然,直坠冰窟。我的吻技当然是前世自由恋爱的男朋友教的,可我就算坦白,谁会相信呢?

我浑身打着哆嗦:「殿下,男欢女爱本是天地常理,奴婢真心喜欢殿下,自然懂得如何亲近殿下。可能……可能是无师自通。」

「哦,无师自通。」晋王点头,仿似信了我的胡言乱语,「你之前向本王借银子又为了什么?本王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话。」

人都死在他手里,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真是越描越乱,在实锤自己是个骚浪贱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五百两是他威胁我给的买命钱。我情急之中说殿下看上了我,而我刚好被调到书房伺候殿下,他似乎相信了,于是……」

晋王哑然哂笑:「所以为了活命,你每天虚情假意、千方百计地过来招惹本王?不仅想让本王对你动心,更想本王白白送你银两。当我是什么人,也和那些蠢材一样,随随便便就会上钩?无师自通,你于此道岂止无师自通,简直得心应手啊。」

我还能解释什么,我解释了他能信我吗?除此之外,我明明也是真心喜欢他的,我死死攥住他的袍角,仓皇地跪爬两步:「不是的!奴婢是真心仰慕殿下,殿下您……」

话音未落,晋王决断:「降为三等,本王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我急疯了,他要赶我走,这怎么可以?为什么他就是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如果我不爱他,又怎会厚着脸皮想要麻烦他,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地向他求助?梅顺娘对我动杀心的这三个多月以来,全仰仗着他的搭救和庇护才有暂时的风平浪静。如果他厌弃了我,对我撒手不管,我岂不是死得更快!

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涕泗横流,全无形象地抱住晋王的大腿:「不要啊,殿下,您就可怜可怜奴婢……派来杀我的人虽然死了,但杨肃的大娘子绝不会因此放过我的,她肯定盯着这边的风吹草动,等着继续找我麻烦!而且奴婢的父母都在她手底做事,如果没有殿下的庇护,奴婢一家迟早都会遭殃。殿下救了奴婢三次,不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要抛下奴婢。只要殿下不赶奴婢走,奴婢结草衔环地报答您,为您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晋王听着听着,勃然大怒,直接强行抽出腿,用力踢中我心口:「滚。」

我一个踉跄,趴伏在地,向他离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唤:「殿下!殿下……赵烜!你救救我,赵烜!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赵烜!……」

晋王脚步顿了顿,宽袖一甩,还是头也不回、毫无留恋地走了。

晋王和众多侍卫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了我,以及周围翻倒的杯碗盘碟,凌乱的残羹冷炙。我一时觉得心碎,一时觉得恐惧,忘记站起来,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哭了好久。最后下人们进来清理,陈慎文跑来关心我:「秋沉,你怎么了?傻了?」

我哭诉:「刚才殿下不要我了,我被降职,以后再也不能进书房了。」

陈慎文如同见过大世面:「唉,看不上你就看不上你。这有什么?前车之鉴那么多,你又不是第一个!地上太凉,傻坐着做甚。春浮托我帮你留意对象,我估摸你这样的相貌何愁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别傻了吧唧似的,赶紧起来。」

被他这么安慰,我更难过了:「你不懂,我和绿莺她们不一样。我要是被殿下厌弃,我可能活不长了。」

陈慎文咋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赶紧清醒清醒脑子,什么生啊死的。」

我心想,梅顺娘是老王妃跟前的红人,连最受晋王器重的管事丫鬟紫雁也不敢与之抗衡,别人更加不必说。况且晋王是个孝子,只处置了自己管辖的侍卫,轻易不动老王妃喜欢的下人。陈慎文和春浮这一对这么好,上次春浮因为被我拖累差点死了,我以后不能再拿乌七八糟的事情麻烦他们。

我起身要走,陈慎文见状问:「自己回去能行吗?」

我失魂落魄地点点头,陈慎文叹一口气:「你也别太难过了,殿下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一向很宽容的,犯点小错误,最多不过打骂一顿。你待殿下的这片真心是好的,殿下知道。」

我心累到不想解释:他哪里知道我对他的心是真的是好的,他已经认定我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下贱女人。

红鸾、碧鸳她们似乎听闻了什么,围聚在不远的廊檐下,表情幸灾乐祸。紫雁也在,上前问候我:「秋沉,你没事吧?听说你被殿下赶出书房了,怎么回事?」

我哆哆嗦嗦地说:「紫雁姐姐,我怕。」

紫雁很同情我:「殿下大概不太清楚你的处境,我会帮你向殿下求情的。」

我摇头:「不,他调查出来了,他都知道的。刚才被处死的侍卫就是那个派来杀我的人。」一把抓住紫雁的手,可怜兮兮地问,「要是姐姐替我求情,殿下还会要我吗?姐姐一定要跟殿下说,我不是他认为的那种不好的人。」

紫雁回握住我:「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你千万别灰心。」

已经事事麻烦紫雁,如今那个侍卫已死,不能太过度了。我主动搬回自己的住所,见到绿莺。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她有所耳闻:「你被殿下降职了?」

我承认:「嗯,跟你一样降为三等,以后不能去书房伺候了。」

绿莺闻言笑出了声,我心情烦躁,语气也不好:「笑什么笑,百步笑五十步!我是五十步,你是百步。」

绿莺捂住嘴巴,越笑越大声:「行了行了,以后你跟我一起做杂役吧。好歹我近身伺候殿下四年多。你看看你这么没用,才三个月就被赶出来了。不过……」她总结起来,「看来殿下很讨厌明目张胆勾引他的女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怪我之前急功近利,太冒失了……」

我用话刺她:「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的事还有转机,紫雁姐姐答应明天会帮我求情来着。」

绿莺闻言,若有所思:「哦,是吗?紫雁对你还挺好啊。」

我出言伤人:「那是,我人缘比你好多了。」

绿莺哼一声:「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

第二日,我按照紫雁的话,跪在书斋正院门口,向里面的人高声嚷嚷:「晋王殿下,奴婢许秋沉知错,请求殿下收回成命,从轻发落!只要殿下不赶奴婢走,奴婢愿意做任何事赎罪。」

……

一番不合规矩的大喊大叫之后,院内半点动静也无。门口的侍卫因为不明状况,且无指示,便没有进行驱赶。

我不死心,化身一只复读机:「晋王殿下,奴婢许秋沉知错,请求殿下收回成命,从轻发落!只要殿下不赶奴婢走,奴婢愿意做任何事赎罪。」

……

我叫得嗓子都哑了,院内终于走出几人,却是红鸾、碧鸳、白鹭她们笑嘻嘻地过来看热闹。紫雁也跟着出来,暗暗对我点头——看来她已经帮我求过情了。

我喊这么久,晋王肯定听见了,既然他没命侍卫赶我走,说不定是在犹豫。我燃起信心,再接再厉:「晋王殿下,奴婢许秋沉知错,请求殿下收回成命,从轻发落!希望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突然,身侧「扑通」跪下一人,竟是闻讯而来的绿莺。她扯开喉咙,有样学样:「晋王殿下,奴婢是柳绿莺,奴婢也知道错了。奴婢已经离开殿下三个多月,这三个月来不能天天看见殿下,奴婢日思夜想,寝食难安。请求殿下让奴婢回去继续伺候您,只要殿下收回成命,奴婢也愿意做任何事。」

我彻底傻眼了:令人窒息的操作!不愧是学刺绣的,这么能秀!晋王的书房平时只要四个二等随侍丫鬟,你搁这儿跟我抢什么风头呢?

我咳一下发痒的嗓子,开始较劲:「殿下,奴婢许秋沉……」

绿莺立马接上:「殿下,奴婢柳绿莺……」

「求殿下不要赶秋沉走……」

「求殿下不要赶绿莺走……」

「殿下,秋沉是真心喜欢您的,望殿下念在我的一片真心……」

「殿下,绿莺对您的爱意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

一唱一和,此起彼伏,宛如白茫茫雪地中的二重奏。红鸾等人合不拢嘴,好像快笑死了;紫雁神情尴尬,摇摇头,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扎心,能不添乱吗?我实在忍不住,对旁边的室友抗议:「绿莺,就这一次,你让让我行不行?」

绿莺气呼呼地别开脸:「凭什么?我不让!」

好吧,我无奈,停止出洋相似的吵吵嚷嚷,表了最后的决心:「殿下,若您不肯收回成命,奴婢许秋沉就跪在外面,跪到您同意为止。」

绿莺跟着表示:「殿下,奴婢柳绿莺也会跪在外面,跪到您同意为止!」

我和绿莺跪在冰天雪地中,膝盖越跪越沉,身体刚开始还会打摆子,后来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红鸾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的笑话,其间吩咐小丫鬟去灌汤婆子,两手揣着,即使陪我们在外受冻也要欣赏我们出丑。渐渐看得无趣起来,红鸾对我和绿莺一人啐一口,辱骂「好不要脸的贱人」,然后被碧鸳和白鹭拥着走了。

晋王待在书房,迟迟没有露面。我和绿莺仍然傻傻地跪着,保持僵硬麻木的姿态。紫雁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劝说:「算了吧,殿下不会搭理你们的,你们就算在这儿跪死也没用,还是回去吧。」

绿莺整张脸布满雪粒子,冻得嘴歪鼻斜,连说话都不利落:「啊……好冷啊……紫雁姐姐,我膝盖好疼……我起不来了,没有力气……」

紫雁无可奈何,吩咐一个小厮背着绿莺,好生送回去。伸手准备扶我起身的时候,我不肯:「快要掌灯了,殿下还没走?」

紫雁摇头:「没有。秋沉,你已经尽全力了,放弃吧。再跪下去,你的身子真的会冻坏的。」

我还是坚持:「我要等到他露面,他总归会出来的。」

紫雁叹气:「秋沉,何必呢?你就算见到他又能如何?我看着殿下长大,还是了解他的。无论是谁都难以改变殿下的心意。」

我异常固执,眼中堵着一些冰凉的固体,哭不出来:「可是,用真心说出的话要算话。我想让他知道我没有在骗他,我是真心喜欢他。至少……至少得跪到他露面,用行动亲口告诉他。即使他还是不要我,也会知道他误会我了。紫雁姐姐,你能不能再去帮我向殿下求求情?」

紫雁叹一口气,离开了。

正院的侍卫轮换三次,刚开始他们好笑的好笑,事不关己的事不关己,现在每一个人却很不可思议似的打量我。我不去看他们,抬头望见灰蒙蒙的天空坠下无数星星点点的碎末——又下雪了。

两眼放空,盯着这些飘扬的雪花,看着看着,我的半边身子歪倒在地,再也支撑不起来。我咬紧牙关,双手胡乱扒拉地上的雪渍,又冰冷又湿滑,挣扎几次皆以失败告终。这时,一双靴子的踏雪声沙沙靠近,停在我面前。

我绝望的心骤然狂喜:我终于等到他了,他终于愿意出来看我一眼了。然而,视线沿着靴子往上,不是晋王,是表公子。

表公子一言不发地解了自己的大氅,蹲下身子,披在我肩上。

暖暖的温度将我侵袭包围,我有些傻了:「……公子?」

表公子解释:「紫雁说你怎么也不肯走,怕你再跪下去会出事,就来找我。」

紫雁去找了表公子,可是,为什么呢?表公子又为什么愿意过来救我?

表公子无奈:「是不是不能走了?」

我沉浸在无数疑问,缓不过神。表公子见我没有回答,也不多言,直接打横抱我离开。他迎着风雪,走了一路,将我带入自己的客居之地「宜园」的一间暖阁。

紫雁也在暖阁,从表公子怀里接过我,搀扶我坐下。她一边发出感慨,一边搓揉我冻坏的膝关节:「你是不是个傻子?冻成这个样子还要跪下去!」

阁内四角燃烧炭火,温暖如春,我一阵抽搐,哆哆嗦嗦地打个喷嚏。表公子见状,吩咐随从去准备一桶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施施然推门而去。

我身子好歹缓了过来,脑袋依旧不能:「紫雁姐姐,表公子根本不认识我,他怎么会来帮我?难道是因为你求了他?」

紫雁一点我的额头,哭笑不得:「说你是个傻子你还真是个傻子,表公子怎么不认识你,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更加稀里糊涂:「不对,他怎么会是我的救命恩人?」

紫雁讶异:「你真不知道表公子是你的恩人?他之前三番五次搭救于你,你竟然不知道?」

三番五次?我与他总共只见过三次,哪里来的三番五次!茫然否认:「我不知道啊,他救过我吗?」

「第一次你差点要被撵出府去,跳湖自尽的时候被晋王和表公子撞见。是表公子跑到老王妃那里替你说情的,你还记得吗?」

过于惊悚!我无法置信地惊呼:「那次,难道不是晋王吗?」

「第二次你被人追杀,表公子在宴上听闻此事,觉得你很可怜,私下托我想法子把你调出内院,觉得你待在外院相对安全。」

我再次悚了一悚:「那次,难道也不是晋王吗?」

紫雁一副彻底被我打败的样子:「你怎么会认为是殿下救了你?如果殿下有心为你做主,那个害你的人不至于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当时老王妃召见我,还我清白的时候,我明明听见她称恩人为『我儿』。紫雁姐姐你也从没跟我说过,原来是表公子托你救我,我就一直以为是殿下。」

紫雁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解释道:「表公子是王妃的义子,与王妃母子相称,你难道不知道吗?而且,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是殿下托我救你?记得那时,表公子次日离府,不便施救,才嘱咐我好好关照你的。」

我泛起无尽的苦涩,是了,从来没人明确告诉我救我的人是晋王,是我先入为主,一厢情愿这么认为。原来如此!难怪晋王第一次在书房看见我,质问起了陈慎文我为什么在书房?可是,晋王明明知道我错把他当作救命恩人,为什么也不解释呢?他不解释就相当于默认,他怎么可以这样!

紫雁皱眉凝视着我:「秋沉,你怎么哭了?就算之前不是殿下救你,你也不用伤心成这个样子。」

我抹净满脸的泪水:「紫雁姐姐,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一个傻子,明明很多事情前后矛盾,我还会错得如此离谱!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殿下……唉,他自始至终从未把我放在心上过。」

紫雁拍拍我的肩,安慰:「殿下是位高权重的主子,我们不过只是他的丫鬟……你就算真心喜欢他,也不能过于痴心妄想,自讨苦吃。该放下的一定要放下,便舍了这遭吧。」

我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桶中,等待体温恢复正常,换好挂在屏风的衣物。桌上还摆放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我由心至身暖洋洋的,一口气喝尽姜汤,一点儿也不觉得苦涩——茅塞顿开,终于想通了。

我不禁再度唾弃自己的愚蠢。原来我的救命恩人是表公子,不是晋王;我谢错了人,爱错了人。之前我对晋王怀着情愫,将表公子对我的恩情全部算在他的头上,一厢情愿地认为晋王是公正善良、怜悯弱小的正义之士。可真相是他何止对我无恩,又何止不正义,他简直……简直从里到外坏透了。

暖阁里静悄悄的,紫雁不知在我泡澡的时候去哪儿了。推开门走出去,表公子站在外面欣赏雪景。他的表情如此沉静,气质如此安然,我情不自禁对他笑了。

弄得又哭又笑,全部被他看见,我挺不好意思的,福下身子行礼:「公子。」

表公子也对我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回到表哥身边去,所以才在雪地跪了这么久?」

我立刻否认:「不不不,我已经不想这么做了。」

表公子神色莫名,笑容因为困惑渐渐淡去:「可紫雁告诉我,你钟情于表哥。你不必见外,我可以替你向表哥说情。」

我再度否认:「不不不,是我搞错了。我已经清醒了。」

「搞错了?」

「我……我之前以为是晋王,可不是,原来……」说到这里我更不好意思了,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原来您才是几个月前救过我两次的恩人,怪我想当然、没问清楚。」

表公子似乎明白了,轻轻哦一声。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可怜兮兮地道,「我只是一个身份低贱、任人欺凌的奴婢,如果……如果我再被一些坏人迫害,您还会帮我吗?」

表公子想也不想,点头:「会啊。」

我欢呼雀跃,只要遇到对的人,所有一切一切的烦恼消除得竟如此简单!「公子真好!公子真是人美心又善。」

表公子见我蹦蹦跳跳,忍不住微笑,伸手想摸摸我的头顶,伸到一半可能觉得唐突,又收了回去。

我主动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公子,紫雁姐姐说我钟情晋王,其实不是的!是你救了我,不是他!我以前不知道,刚刚才知道!」

表公子收手握拳,咳嗽一声:「天晚了,先回去睡吧。」

虽然对方不习惯我突然的热情,的确有点尴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嗯。公子,我先回去了。」

灯笼底下颀长素白的影子静静目送着我。我在门槛处最后转身回头,相隔漫天雪花,冲他挥手:「公子,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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