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露比我想象的更重,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装进行李箱。
我把车开到这个监控照不到的地方的时候,她还在副驾驶上照镜子。
我用围巾勒死了她。
她挣扎的力气很大,痛苦地扭动身子。镜子摔碎了,「哐」的一声显得格外刺耳,除此之外没有发出别的声响。
她的鞋掉了,我捡起来扔进车里。
围巾还挂在她脖子上,我的围巾。
随它去吧,我想,明天再找个地方处理掉。
如释重负,调整呼吸,开车回家。
上周我们在锦江花园的那套房子里做过一次,她拍了视频。
她发给我的时候陈馨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剥虾。那只红白相间的虾很像徐露,光滑诱人。我也总是这样,一层一层剥开她的衣服,然后吃了她。
手机屏幕里被我赤条的身子压着的徐露正在呻吟,但是我开了静音,陈馨或许以为我在看新闻。
徐露时间掐得很准,32 秒的视频刚结束,她就发来了一个表情。
一个奸笑的表情。
就是这个表情,让我起了杀意。
徐露把我逼得太紧了。
她去美容院偶遇陈馨的时候我就已经警告过她,可她跟我嬉皮笑脸,「我就是去看看嘛,又没有跟她说话。」
这个视频是什么意思?示威?警告?要挟?
我连房子都给她买了,她还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我决定杀了她。
因为这件事不能让陈馨知道,绝对不能。
我无法忍受她歇斯底里地说自己对我有多好,无法忍受她在大哭一场之后紧紧地抱住我,要我断了这段关系,回归家庭好好生活。
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她会通过原谅我来控制我。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婚。
是我骗了徐露。
陈馨大学的时候就跟我在一起,比我大几岁,自信,要强,应该很爱我。
她总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她自己这样说的时候还以为我会感到高兴。
她喜欢沉浸在自己闪闪发光的母性里,可我是她丈夫。
她高高在上的嘴脸让我反感,我没有办法在我的妻子面前卑微。
徐露不同,海归,英文说得比陈馨的普通话都要好,喜欢撒娇,「我喜欢这个嘛!我就买一个,以后就不买了好不好!」
我就吃这一套。
陈馨从来不会这样。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两个小时前徐露还跟我说她想要去参加一个红酒品鉴的研修班,现在她已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蜷缩在我的后备箱里面。
像只虾。
我越来越觉得她像虾,刚刚在床上的时候我就这样想,她紧致有弹性的身体被我这锅滚烫的开水扑上去,立马就会僵硬得无法动弹。
在吞噬一只虾之前,一定要用力的咀嚼。
以后不吃虾了,我决定。
陈馨喜欢吃虾。
她总是早早起床到海鲜市场去,为了能抢到新鲜的,每次都要买很多,把冰箱塞满。
陈馨被我关门的声音吵醒,睡眼朦胧地问我怎么才回来。
我说公司有点事情在处理。
她起身去给我热牛奶。
睡前我都会喝一杯热牛奶,我是说,如果我在家睡。
我睡眠质量极差,和徐露在一起,她翻个身就能把我惊醒。但是在家里,在陈馨床上,我能睡得很好。
可能是因为热牛奶的缘故,我不确定,我没有要求徐露这么做过,我觉得,她不能跟陈馨做同样的事情。
我在想明天把那个箱子扔到哪里去。
扔河里是肯定不行,钓鱼的,游泳的,很容易被发现。
我想起郊区有一个废弃的水库,之前陈馨的朋友带我们去过那里野炊。把它扔到那里沉下去,没有人会知道。
徐露是外地人,我们在飞机上相识,跟着我来了这个城市。除了我之外,她没有别的朋友。
警察会把她列入失踪人口,调查一段时间之后什么线索也没有,然后把案卷锁在柜子里,几十年后再拿出来销毁掉。
「你明天几点去海鲜市场?」
「七点」,陈馨说,「怎么了?」
「没事,我明天出差,要赶飞机,你六点叫一下我」。陈馨有时候会开我的车出门,我要保证万无一失。
「怎么又出差」。
「嗯,最近比较忙。」
我搂住陈馨,「忙完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可以好好陪陪你」。
我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昏昏睡去。
陈馨在六点半叫醒了我,「闹钟响了三遍才听到,不会耽误你时间吧」。
「没关系,应该来得及」。
睡意还没有消散,外面灰蒙蒙一片,清晨的风很凉爽,我更清醒了一些。陈馨去年考到了驾照,我给她买了一辆车。这辆白色的车还是很新,停在我的车里面,陈馨很爱惜它。
到水库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风景很漂亮,徐露肯定会喜欢这里。
确定四周无人,我打开后备箱。
感觉箱子又更重了,据说尸体会比活人重,看来是真的。
一声闷响,水花溅得很高,波纹四处散开,箱子沉了下去。
等到水面恢复了平静,我才离开。
一切都没有发生。
(二)
这个案子很奇怪。
死者是 28 岁的女性。一年前被人杀死塞进行李箱沉到废弃水库底下。如果不是有高中生偷偷跑到这里游泳溺水,它可能至今还没有被发现。
失踪人口名单里没有符合其身体特征的,DNA 检测显示其不在本市的数据库里面,是外地人。最后在全国的基因比对系统里,才确定其身份。
她在本市有一套房产,没有工作,没有银行卡,没有朋友,像个幽灵。
有人见过她时常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是没有人记得男人的模样。小区监控只有近三个月,案件毫无进展。
突破口是一家美容院。
她的身份证在这家美容院办过会员,老板娘还记得她。
「这个女的常来」,老板娘从按摩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的一根烟点上,「没有固定的时间,我是说,有的时候是周末,有的时候是上班时间。」
蓝色盒子的煊赫门看起来很精致,细长的过滤嘴上有点甜味。
「她打扮得可精致了,应该是哪个老板包养的。」
「我怎么知道?女人的直觉你懂不懂。」
烟雾从这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嘴里吐出来,瞬间散开变成一朵蘑菇云,她的牙齿有些泛黄,跟她请来的干活的小女孩完全不同。
「就是很舍得花钱啊,现在舍得花钱的女人挺多的,但是像她这样舍得的,就挺少。」
「我们这也就另一个女的能和她比」
「那个女的叫徐露」
「你们找的这个就是徐露啊?哦哦,那个就是陈馨」
「徐露,陈馨,我们这的两个大金主,我印象深刻呢。」
「她俩总是一起来,关系好着呢,姐姐妹妹的」
「那个陈馨看起来也像是个被包养的货」
就是这样找到的陈馨。
(三)
她瘫软在沙发上,没有了呼吸。
我点开她的手机,欣赏了那段 32 秒钟的视频。黎波很卖力,我脑子里回想起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做的每一场床戏,这不是他的巅峰状态。
黎波的围巾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脖子上,我把她塞进行李箱里,推到车库,放到后备箱。
这个女人来美容院,就是为了接近我。
她若无其事地在我旁边坐下来。
假装不认识我,问我一些关于美容院套餐的事情。
黎波最近越来越晚回家了,我为了让他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给他的牛奶里多加了一些料。
是安眠药。
我总是会在给他热牛奶的时候放一颗到里面,现在需要放两颗了。他安静的睡在我的旁边,英俊的脸可以任由我抚摸。就像我们大学的时候,他乖乖的躺着,我多么想念那个时候啊。
他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围绕着我转,盛夏光年听说过么,我是他的恒星。
可是他从某一天开始,偏离轨道了。
我开始买虾吃。
我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他带我去吃海鲜自助,湿冷的海鲜总是让我的胃不舒服,但黎波很喜欢吃。他褪去鲜虾坚硬的外壳,把白皙的虾肉蘸着酱油吃,我常常能感受到我也是那只他手里的虾,他攻破了的外壳,我把我最柔软细腻的部分展露无遗,他一口一口把我吞下。
现在他不喜欢吃虾了。我们家的餐桌上出现各式各样做法的虾,他不问,不反对,也不吃。
我去美容院的时候总是能碰到徐露。她从黎波嘴里套出了我的行程,然后来接近我。
她是在向我示威,我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
但其实不是。
她也是被黎波剥好的虾。
她爱上了黎波,可能她一开始就爱上了,可能一开始她只是为了钱,但是后来爱上了他。
总之,她爱黎波,和我一样。
所以,她是抱着来看看同类的心情接近我的。她很孤独,在和我的相处过程里,她能够找到一点逻辑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徐露很好,我是说,如果她没有跟黎波搞在一起的话。
我们相约一起逛街,一起去做美容,一起泡脚,甚至有时候黎波出差,我们还会视频聊天。
黎波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感觉,我跟我老公的情人成为了朋友,我还试图操纵一下他们的感情。
比如我会假装跟徐露抱怨,我老公最近又打算给我买一套房子,他总是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表达他对我的需要。
比如我会跟徐露分享在床上的体验,夸赞黎波的体力和技巧,看徐露脸上尴尬的红晕,我都快要喜欢上这个女生了。
如果持续保持这样的关系,我想我不会对徐露下手,但是她开始反击我。
她让黎波也给她买了一套房子,开始缠着黎波让他彻夜不归,甚至会在黎波的身体上留下各种印记,来向我示威。
我开始愤怒。
直到今天,她在给我看一段视频的时候,假装手滑,让我看到了她和黎波在床上的画面。她的表演很拙劣,我看到她假装无辜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期待的时候,我甚至有点想笑。
我无法忍受她的眼神,我决定杀了她。
我邀请她来我家做客,我和黎波的家。
她之前有过这个提议,但是我没有答应,我知道她很期待窥探我们的日常,我在纠结要不要成全她。
我决定给她这个机会,在终结她的生命之前。
她在客厅里四处张望,我给她泡了一杯加料的热牛奶,我告诉她黎波很喜欢喝。她默默记下了奶粉的牌子,我内心在冷笑。
她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黎波的围巾,套在她脖子上。
(四)
有人在说谎,又或许没有。
事情在这里被按下暂停键。
就像当初打捞的时候,水面上泛起一层一层的波纹,却很快又消散。
真相如同那个箱子,被沉在湖底,又被捞出来。
被伪装,被隐藏,被掩盖,被吞噬,却始终没有办法抹去它存在的痕迹。
死亡是真实的,那些腐烂的肉体散发出的臭味也看不见,但是却能够感觉到它。
这团污浊的人体组织,曾经是个人。
(五)
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已经听不见。
桌上那一盘虾仿佛活了过来,它们扭曲地缠绕在一起,像是我和黎波。
凌晨的红眼航班,很适合发呆。
窗外是朦胧的云朵,月光若隐若现。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被隔离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机舱内,旅客们已经沉睡。
黎波说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我的侧脸,被迷住。
他在下飞机的时候要走了我的电话。
我已经忘记当时的想法,总之我没有犹豫。
他细致体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温暖。
更重要的是,他有钱。
这一点让我当时都不在乎他已经结婚。
可是后来我在乎了。
黎波在我旁边睡着,我趴在他光滑的身体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我享受这个时刻,但是我没有办法随时拥有,他很多时候不属于我。
我爱他超过了爱他的钱,在他第一次带我去他给我买的房子里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要求他离婚。
他错愕的表情让我很沮丧,我决定破坏他们的婚姻关系。
认识他的妻子,是我计划的第一步,很顺利。
我们居然成为了朋友。
她带我去吃虾。
她把虾壳一片一片剥下,整齐地排列好,就像她若无其事地一次次撕裂我的内心。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已经是她们夫妻餐盘上摆好的虾,黎波负责在床上剥开我的衣服,陈馨负责剥开我的灵魂。
我承认我录视频是黔驴技穷,但把生虾倒进油锅里,它也要挣扎两下。
黎波约我的时候,我在剥虾,练习了很久,始终没有办法像陈馨那样剥得干脆利落。
他把车开到车库的角落里,我在副驾驶上补妆。
他把自己的围巾套在我脖子上,我抬起头来,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黯淡。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说。
我不知所措,没有与他争吵,扯下围巾扔在车上,然后离开。
刚到电梯口,接到了陈馨的电话,她约我去她家做客。
黎波骗她,说自己要出差,来了我这里,想要结束我们的关系。
陈馨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要把视频给她看。
他们的家很大,我坐在沙发上,闻到了黎波的味道。
我给陈曦展示最近的日常,故意让她看到了那段视频。
她沉默,嘴角抽动。
「你走吧」。
很久,她说出这句话。
开门,黎波的钥匙正插在钥匙孔里,手里是那条被我扔下的围巾。
我忽然间觉得,他们或许也是我盘子里的虾。
(六)
把虾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它们还在跳跃,扭动。
滚烫的开水或油锅在滋滋响,将这一盘活物全部倒入锅中。
瞬间,虾肉变得鲜红,外壳透亮。
去掉虾头,一层一层剥开虾壳,挑出虾线,把光滑诱人的虾肉放到对方的盘子里。
对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吃虾只能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