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机从季布拉市跨过大洋回到华国，在京市国际机场落地时，夜幕已经降临。

出了机场，这座北方古城的寒冷空气携着尘土和汽车尾气扑面而来，方子衿咳嗽了一声，这才有了点重生的实际感：嗯，还是这个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雾霾里有绵延千年的文化气息。

虽然方子衿这次是在系统的“建议”之下抱着向靳慕云低头的想法回来的，但是就算记忆不怎么完整，他也记得自己跟靳慕云已经对着干了好多年，现在乍的要低头抱人家大腿，肯定还要做点心理准备。因而这次回国他根本没向家里提前告知自己要回来的消息。所以无人来接的他只好一个人顶着寒风，拎着行李打车订酒店。

要搁出国以前他哪儿受得了这个苦？虽然因他私生子的身份，靳家人从没过给他好脸，可在衣食住行和零花钱的方面从没被亏待过；况且再怎么说，他跟靳临渊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抹杀不了的，因此宅子里的佣人大都对他还算恭敬。所以方子衿这么些年来，也算是半个娇生惯养长大的纨绔。

只是当年不知是他脑抽还是怎样，突然犯了中二病似的，一门心思要出国。可他那烂泥似的成绩，就算拉下脸让靳慕云给他报了高价培训班也扶不上墙，只勉强过了留学申请标准，将就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录取了。这么着在外晃荡了几年，该学会的独立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止住撒欢而去的思绪，坐在出租车后座的方子衿突然皱紧了眉头，他打开手机把系统唤出来，然后问他。

【你说，我该怎么解释突然回国这事儿？】

他还是没习惯在脑子里说话的聊天方式。

系统倒是没在意，勤勤恳恳地回答：“系统从资料库中得知，自从宿主出国，每年10月底靳家管家杜宪都要给你发邮件告知靳临渊和云想容的忌日，宿主可以以此为理由。”

方子衿打开邮箱，看见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往年从没当回事，毕竟那俩人活着的时候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又怎么能指望他对他们有多深的感情。

幼年的他曾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才被父母嫌弃，也一直很羡慕处处完美又温柔的哥哥，后来才终于偶然得知那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真相。

那会儿他才小学三年级，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皙头发细软样貌清秀，像个小姑娘，又因为性格怯懦，常受到同学的欺负。不过因为靳临渊和云想容对他向来是漠不关心的，所以他也从没把学校的遭遇告诉他们。

那天一个同学恶作剧，往他书里夹了毛毛虫。课前准备预习的他一打开书本，就发现了书页里被压扁挤出黄绿液体的虫尸，当场吓得哭了出来。

由于当众大哭的事情太过丢脸，方子衿便进行人生中的第一次逃学。

等他用自己的零花钱打车回家，才走到宅子外就听见几个佣人在角落躲着说闲话。

听见有人说，学校打来电话说他丢了。他闻言只觉得羞愧，想到大家因他而忧心，脸刷地就红了，滚烫不已。正想推开虚掩的门进去，告诉大家他没事，接着再跟父母道歉，没想到又听到另一个人说：“要不说是个贱种呢，本以为两岁养到现在也该养熟了，没想到跟他那不要脸的妈，方家大小姐一样不听话……”

“什么方家大小姐，方家因为贪污早成了破落户，那个方欣然也疯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似乎人们总是乐于见到云端上的人落难的，有个人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接着吃吃笑了起来，然后一人说“别说了，杜管家来了”，他们才终于换了话题。

方子衿虽然才小学三年级，但在这种家庭长大还不受宠的小孩常常比别的孩子成熟得要早，他也已经不是不知事的年纪。登时便懂了为什么自己既不姓靳也不姓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拼命卖乖，在家里还是讨人嫌。

那年六月的午后似乎格外闷热，蝉聒噪得声嘶力竭，屋后花园的花圃里藏了个小孩，无声嚎哭了一下午。

不知道是不是

雾霾影响了脑子，他这晚上怎么老想起从前的事情。

方子衿耙了耙自己乱糟糟的黄头发，为告别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他继续打字骚扰系统：

【你这任务也没个详细提示？比如来个攻略什么的？就一个“拜祭靳家父母”，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完成。到时候万一丢了1000奖励积分，又因为招人嫌，再一不小心就被人扣个几分的，到时候死了是怪你还是怪我？我记得你说积分低于1你就要关机是吧，我现在统共才1分，反正破罐子破摔是我特长，我死了还能拉你陪葬，不亏。】

“……”系统难得发出了省略号，以它目前的智能水平目前还不能立刻对方子衿后面这段显然是强词夺理的话进行合理运算。

其实方子衿也没他话里说的那么光棍。此时看自己这么轻易地就把系统调戏成功，嘚瑟起来心态平和了许多，便换了个简单而直接的问法。

【所以系统大哥，给个任务的详细攻略吧。】

系统这次很快给出了答案：“抱歉，目前系统能量不足，无法给宿主提供帮助。不过等宿主拥有5分受欢迎值时，系统将开启新的权限，连接当前世界网络，为宿主在网络上进行筛选搜索。”

操，这系统到底是腹黑还是真傻啊。要它何用！

隔天，方子衿回到了位于锦市中心区域的靳宅。

靳家这宅子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上个世纪初某个以爱妻著称的军阀为自家夫人建的。军阀跟妻子俩人一辈子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后来因遭遇动乱，双双去了国外，这宅子就空置了下来。

再后来就到了靳慕云的爷爷，靳文博手里。

那时华国新政府第二任总统上任，要求大力发展商业。靳文博那会儿不过是个中年丧偶独自拉扯独子的教书匠，好在他商业嗅觉敏锐，借着这股东风向亲戚朋友借了一大笔钱下海经商，然后建立了最初的靳氏商行（当然了，时至今日，那个小小商行已经发展成了经营范围横跨诸多领域的江南第一名企——靳氏）。功成名就的靳文博，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娶了二十岁的少妻柳眉。为讨她欢心把这个宅子买了下来。

不得不说靳文博实在是有远见，就在他买下这宅子之后才几年，那些同时期的老宅都被人圈了起来，要么成了文物，要么就成了某些权要的宅邸。现在要是谁在锦市里有这么一所宅子，无疑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方子衿却觉得这说法是那样好笑，在他看来，这座宅子除了有点年份，也就那样，哪来什么传说中的“韵味”可言？

不说原主人军阀夫妇修了房子还没享受几年就出逃国外有多晦气，就说新主人靳文博在儿子靳临渊15的时候娶个才20的少妻回来，还说什么向妻子表明心意……搁在那年头，一个45岁的老男人厚脸皮娶个20岁的年轻女人也就罢了，可自己前妻的儿子看着呢，还好意思跟新人表这决心，也不怕晚上地底下的前任靳夫人拎着斧头来找。再看俩人的名字，一个“临渊”，一个“退之”，老爷子不愧是读书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看来对二叔是真心疼啊。还有自己，也是这宅子的笑话。现在想来靳临渊两口子真是抖M，明明看作为他俩爱情背叛见证的自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还非把自己搁他们眼前看着。

方子衿突发奇想，在心里喊了声系统：“系统，你啥时候要是

能进化到名侦探级别，帮我查查以前的事呗？”

系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量不足了，没搭理他。方子衿一哂，觉得自己想太多，这智障系统升级那么多破要求，等它成了名侦探，自己就算侥幸没死，都多大年纪了。

从车上拉下行李箱，方子衿给了师傅两张红钞：“谢了，师傅，不用找了，您拿去喝茶吧！”

那师傅一愣，连忙笑呵呵收了下来：“谢了，小兄弟！真大方，不愧是住在这儿的人！”

方子衿随手挥了挥，拉着行李箱走向了铁艺的大门，然后按下了门铃。

听着数年未变的单调铃声，方子衿只觉得自己才离开两三天一样——这实在是他错觉，他离开靳宅的时间，准确来说是半年多，而且那也是按着前世来算的。

他刚想起来，2016年下半年，他被靳退之撺掇回国。本来靳退之的意思是让自己呆在靳宅跟靳慕云争家产的，但是方子衿实在受不了他哥成天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所以好不容易熬过2017年元旦，就赶紧从靳家搬去了隔壁苏市，跟莓国认识的车友天天胡吃海塞，飙车酗酒，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不过现在想想，要不是从靳家搬出去，他也不至于那么猖狂，还飙车。记得当时像是喝酒喝得昏昏沉沉，被谁一激就参加了个赌局，跟人飙车赌钱。很显然，从结局来看，这是教科书式的作死。

还不等他发呆结束，大门就开了。杜宪从宅子里走出来，疏离而得体地道：“二少，您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我也好派人去接你。大少已经下班了，在书房呢，您先进去吧，行李给我就好。”

瞧，听他这语气，自己在这靳宅就像是个客人。方子衿胡乱点点头，停下作势去取行李的手，起身往屋里走。他在门口蹬掉了鞋子，却惊讶的发现玄关的鞋柜上有一双女人的系带高跟鞋。

据他这么多年跟着那些个天天换伴侣的车友酒友混的经历来看，这鞋子的主人绝对不穷。

杜宪显然也发现了他意味不明的目光，遂解释道：“这是大少的朋友落在这里的……”

话还没说完，方子衿视线已经换向了其他地方，显然是对此不感兴趣的模样。杜宪只好住嘴。

方子衿对靳慕云的罗曼史可没什么好奇的，毕竟对方今年都30了，又跟自己不一样，有几个异性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二楼书房门咔哒一声轻响，下意识抬头，就看见自家俊秀温柔的大哥穿着一身灰蓝的棉质家居服从楼梯走了下来，对方似乎很惊讶，笑道：“阿衿怎么回来了？”

方子衿抿抿唇，对他口中的称呼只觉得熟悉又陌生，一想到制造系统的那个临云科技跟靳慕云之间可能有的那层关系，心里又不知怎么生出点感动来，眼睛也有点酸涩，为了掩饰这种不合时宜的古怪情绪，忍不住烦躁道：“别这么叫我！”

靳慕云似乎很是苦恼，抬手在空中按了按，试图安抚他，然后道：“好吧，子衿。你也累了，先歇会儿。”转头又对杜宪道：“杜叔，还得麻烦您让人去子衿屋里收拾收拾……”

杜宪严肃的脸上难得生出点笑意：“大少，您是因为二少回来太高兴了吧，都忘了我们隔段时间都要收拾二少屋子的。”

靳慕云抱歉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怪我，高兴昏头了……您去叫王姨晚上多做点子衿爱吃的菜，要有什么没买的材料叫人送来就是。”

方子衿最烦他这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模样，懊恼道：“我回屋了！”说完蹬蹬上了楼梯，去到最右那间——也是跟主卧隔得最远的房间。

他没注意到，停留在原地的靳慕云目光微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方子衿，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干什么？难不成你真跟靳二混到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对了，系统因为某些原因，会不断升级更新，智能程度也会不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