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还有什么能够让他放心不下的,除了族里那些小孩儿,也就是这王宫里未来的主人,当今的王子殿下了。
本来么,王子的战斗力也是不可小觑的,耍得一手好剑,是打遍整个国家无敌手的第一剑客,但在为人鱼光荣负伤之后,就不一样了,别说战斗了,可能就连自保都难。
只是huáng少天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右手伤口无法好,他就算再能忍也无法忍着剧痛拿剑,那么,换一只手便是。
如果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很难在短时间内练成左手剑,但这家伙脾气倔,若是有人来阻,绝对会被他劈头盖脸地骂出去,闹到最后,侍从们只好来找叶修,指望他来劝一下。
那天,huáng少天结束了晨间练习,满身大汗准备回自个儿殿里洗个澡,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叶修。
还是光着上身下身,只在重要部位那儿裹了一圈毛巾的叶修。
“你怎么来了?”huáng少天扔了剑大步冲上去,抱住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你怎么出的宫殿?自己走过来的?你是不是傻呀,不是说了不要随便走动吗!你知不知道,刀子插在你脚上,其实也是插在我心里?别动了,我先帮你揉一下!”
“没事儿,后面有个渠子,我游过来的,不过就几步路,这点我还是能忍得了的。”叶修拍拍他手臂表示安慰,“你松下手,满身汗臭死了。”
huáng少天松了手,脸色有点暗。
“你是不是也来劝我的?我跟你说,这没用。和自尊心没什么关系,就是觉得在屋里闷得慌……诶呀,毕竟我们人类和你们人鱼不一样,你就算一直沉水里也不会长蘑菇,但是我会出问题的知道吗?我要是出问题了我父王母后怎么办?这个国家未来怎么办?所以我一定要保持锻炼,保持身体健康和心情的愉悦,才能保证巴拉巴拉……”
“哦,不是。”叶修说。
“——有足够的jīng力最好能让我未来的孩子也跟我一样这么咦你说什么?”
“其实我是想到一个人,也许能解你手上的这个诅咒。”
“解咒?”huáng少天半信半疑,“这个连我们伟大的国师大人都没办法,你说的人,又是什么人?”
*
正值与邻国商议合办祭典的时候,王子殿下回程的时候,就顺路去拜访了那位据说本领不小的巫师,只可惜,连巫师都对他的伤束手无策。
叶修简直不敢想象,当日仇家那刀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他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
而更可怕的是,那仇家没死,一定还躲在什么地方,对他,对他的族人们虎视眈眈着。甚至,与他牵扯不小的huáng少天,都有被列入仇杀的名单范围的可能性。
敌暗我明,受制于人,这种类似的经历,叶修也不算少见了,但如今心里有了重要的人,自然就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全然不在乎了。
早听说蓝雨的国师是个厉害的角色,这几日huáng少天又忙于收拾之前积压下来的事务,也顾不上来找叶修,他便独自一瘸一拐去了国师大人住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国师竟然也不是人。
玛德不是人也就算了,还居然是一只树懒。
蓝雨真是没救了。
……
这树懒长得还挺温文尔雅的,说起人话来也十分清楚。
叶修也不是huáng少天那般的急性子,问完自己的问题后,就很有耐心地等。就见国师慢吞吞地搬出了算卦图,掰着爪子无声地念念有词。
“可以了,”国师终于宣布结果的时候,一下子把叶修惊醒了。他直起身子,揉了揉脖子,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国师没在意他的失礼,指着演算结果,认真地告诉他:“这个敌人很危险,你确实应该小心。稍有不慎,会有灭族之祸的。”
“知道是什么人了么?”这结果不算出乎叶修的意料,便镇定地追问。
“嗯,”他点点头,“不过,演算有限,我只能告诉你名字。”
“说吧。”
国师摇摇头,伸出爪子,又扒拉出一个沙盘,然后开始写。
叶修把头凑过去,念道:“刘……告?”
他把这名字来回读了几遍,若有所思:“我听着觉得有点熟悉,这不是——”
“是的,”国师点点头,“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哦?有什么区别?”
“有,这个人是被暗黑之力污染了的,所以‘白’字去掉,自然也就和你所认识的人截然不同了。”
“……那我认识的那人呢?”
“十之有八或九,是死了。”国师镇定地说道。
叶修不说话了,叹息一声,大约是觉得惋惜。
“你要小心,他想害的,可不只你一个人,”国师继续说,“我既为蓝雨国师,必当事事为国考虑,王子殿下曾救你于危难,你断不可害了他。”
叶修点点头:“这我知道。”
“不过,王子是个能人,小小危险也难不倒他,”国师看了看沙盘,“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
“你更要小心自己,”国师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被他害了。”
也许是树懒的眼神有点幽深,看得叶修心中一惊,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少天,很早就认识了,”国师慢条斯理地说,“你也许听说过,他曾经养过宠物。”
叶修点点头。
“其中有一只牧羊犬,是国王从海的另一头带回来的,王子殿下那时还小,却对动物喜欢得紧,抱着它就不肯松手,整日与它同吃同住,人人艳羡。”
是啊,叶修想,被王子看重的,哪怕是狗,也会过得比人好多了。
“不过,对牧羊犬好的人是他……亲手将它杀了的,也是他。”国师说着,望向叶修,面带微笑。
“只因那犬冲撞了王后,在她腕上咬了一口,他二话没说就提着剑取了它的命。那时,王子殿下还未满十岁。”
还是天真烂漫的年岁,他却已经展现了剑客杀手所具备的基本素质,冷酷与决绝。此前爱之愈深,斩杀之时,愈显无情。
“小小年纪,倒是很懂得爱戴王后了,”叶修笑笑。
“殿下聪慧,对所爱之人,自然是好得不能更好的,”国师也笑着答道。
是啊,宠物,再怎么宠爱,也是比不上人的。
可人鱼,在更多人的眼里,也不过是高级宠物的一种罢了。
虽然不太舒服,不愿意承受,但是……
叶修是知道的,他们这一种族,有不幸落单,被人类捕去卖给王公贵族当宠物养的,也不在少数。在宫殿里挖池子养人鱼的,更不仅仅是huáng少天会做出来的事。
被豢养的人鱼可没叶修这么幸运,遇到一个把尾巴变成人腿的巫师。作为人鱼,离不了水,就等于离不开那有限大小的水池,只能终日困在屋内,或被欣赏,或被亵玩。
可是……仔细想想,他现在的处境,和被当做玩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口口声声,甜甜蜜蜜地说着小心肝小宝贝的huáng少天的眼里,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宫殿再华美,huáng少天待他再好,在这屋檐之下,依旧是池中之鱼。
叶修慢慢地步行回寝殿,心想huáng少天要是看见了,肯定又会生气,说什么谁让你走来走去了,走就走,怎么连鞋都不穿,要是被玻璃渣戳破了怎么办?
踩到玻璃渣是什么感觉,叶修还不知道,但每走一步如同刀割的疼痛感,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到岸上来找huáng少天,现在也不用受这罪。
如果huáng少天是真的爱他,他也早不用忍受这刀割的痛苦了……
“喝下这魔药,在岸上,你便能拥有人的双腿,”想想巫师那时候说的话吧,“不过,每走一步,都将会使你感觉像是在尖刀上行走,鲜血在向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