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茗轩是京城有名的茶楼,不仅因它背景深厚,只要有钱,哪怕御前贡茶也并非不能消受,更因为虽说挂着不议朝政的招牌,这里的说书人却时常会说些朝堂江湖的趣事,以此为大众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中,一楼大堂消费寻常,老百姓也可以品上一壶清茶,听书清谈,而二楼以上,其间客人便都非富即贵了。
时至黄昏,茶楼里坐了不少客人,一楼中间有一尺高木台,上边儿一桌一椅,一说书人正打着快板唱小调,台下众人听得入神,时不时传来大声的喝彩或楼上贵人赏钱的声音。
“打起那个竹板精神爽,列位客官听端详。展护卫,武艺强,江湖道上美名扬。 可偏偏那个有人不买账,这人的气焰是太张狂。 你们知道这人是谁么——”
一楼闹哄哄的,市井小民七嘴八舌一通乱猜,虽说嘈杂,倒也极尽热闹。楼上青翠竹帘隔开的雅间里,贵人们混不在意吵闹,只对那说书的内容颇感兴趣。
临窗雅座,通身白衣的青年侠客背对众人,手中把玩着个莹润细腻的白玉酒杯,鬓角一缕垂发随风微扬,颇显得洒然自在。
那说书人接着唱道,“他就是江湖上人称锦毛鼠的白玉堂!”
“哦——”大伙儿都配合地拖长了声,有几个挤眉弄眼的,都去看扇着纸扇卖关子的说书人。
“白玉堂,自命风流武艺好,一心要找那个展昭来较量。 虽然说——以他的本领啊,也算是拔尖的好手。只怕是遇见了展昭也难搪。
“多亏了,那展昭的肚量好。要不然,那白玉堂只怕是过不了十招就得投降。这就叫,老鼠去tian猫鼻子——他是自己找死。 这个白玉堂,迟早要——遭——殃!”
说书人一口气唱完,大堂里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这里多是久居京城的民众,近来没少见到那个谦和端然的年青人一身红袍,手持乌鞘宝剑巡街的模样,端是温润如玉,清雅如竹。且从不吝于顺手帮百姓些小忙,兼之笑容如沐春风,早已俘获了开封城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爱敬之心。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一听到那“御猫”展大人的名字,便颊染红霜,芳心可可。此时大伙儿听到说书人夸他的好,自是不遗余力地鼓掌欢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说书人正志得意满地笑着四围拱手,忽见一锭金子从二楼飞下来,砸在他面前案上,不由一愣。
“说书的,你把那御猫展昭说的这么厉害,你有见过他?”
清朗华美的青年声音传过来,原是那个临窗而坐的白衣少侠,此时翻身而下,白衣飘荡,雪肤乌发,一张面孔极是美艳凌然,上挑的剑眉却将其眼中的桀骜勾勒得淋漓尽致,使人绝不会将之错认为女子。
说书的呆了一下,急忙小心地赔笑道:“咳,我那有那个福气啊,这不……全是听来的嘛!”
青年四处看看,窗外阳光明媚,屋顶上正有一只刚出生的幼猫稚弱地伸着懒腰,一道白影闪过,小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抓起,带回了茶楼。
他懒洋洋的,冲众人笑道:“我让你们见识见识,御猫,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说书人也凑趣,向那小猫唤道:“展护卫?”
小猫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这些打扰它好眠的人类,不耐地“喵呜”一声,伸出爪子凌空一挠,复蒙住自己的眼睛,自顾睡了起来。
“哈哈——”这下不仅那青年一愣后阖掌大笑,连原本有些不自在的群众也不由哄堂,实在是那小猫憨态可掬,大家一想,展护卫遇到大胆的姑娘献花时惊讶又羞赧地瞪大眼睛的样子,可不就像这猫儿般无辜可爱?
白衣青年笑得喘不过气,揪着小猫耳朵揉弄一番,又旋身将其送了回去。
可偏偏有那不合群的声音yin阳怪气:“可不正是如此?就有那奴颜媚骨的小人贪图富贵功名,大好前途卖与官家,实在罔称仁义!
“呸,什么南侠,实是欺世盗名之辈,丢尽了江湖人的脸面!”
大堂角落几个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大声喧哗着,各个脸上义愤填膺,拍着桌子直y_u立时找那南侠决斗一般。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站起身,遥遥向高台上抱拳一礼:“这位想必便是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了吧,久仰大名。”
其他人也乱哄哄地闹将起来。
“是啊,如五爷这般的,才称得上真正的大侠呢!”
“就是啊,那展昭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与五爷相提并论?”
几人七嘴八舌,直将展昭贬得简直一文不值,可被他们追捧的白玉堂,脸上却未见什么赞同缓和之色,反是收了刚才的笑容,神色愈见yin冷起来。
整座茶楼倏地静下来,刚才笑闹的百姓脸上都显出些许愤懑,可看着他们身上携带的兵器,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气氛一时颇为压抑,只能听到几人滔滔不绝的痛骂之声。
“都给五爷住嘴!”白玉堂俊美面上浮出一片煞气,“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对展昭极尽羞辱!”画影瞬间出鞘,煞亮的白光晃的人眼睛生疼,他从高台上跳将下来,剑尖朝几人挑去。
那几人大惊失色,慌忙闪躲,却如何避得过白玉堂含怒一击,腕上均多出一道血痕,疼痛难忍。
“南侠为人品行高洁,又岂容尔等妄加臆测,这次先行警告,若再让白爷爷看到你们,见一次打一次,滚!”
“哼,久闻锦毛鼠心狠手辣,果然不虚!”络腮胡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很恨地瞪了白玉堂一眼,“算我们栽了,兄弟们,走!”
“展昭如何,江湖人自有公论,悠悠众口,难道是你白玉堂一个人能堵得尽的吗?”
“哼,老鼠为猫打抱不平,人家御猫,可不一定领情。”
“一只猫,一只鼠,原来倒是猫鼠一窝了……”
几人俱都狼狈不堪地跑出门去,还远远传来骂骂咧咧的愤恨之声,白玉堂也不搭理,顾自选个干净地方坐下来,叫到:“小二,来给白爷爷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茶楼又渐喧闹起来,白玉堂仍独自眯眼看着窗外,张扬的面上现出一抹忧色。
“如今已是天子脚下,却还有这些自命不凡的愚鲁之人胡言乱语,看来这次,那只猫在江湖上还真是名声扫地了。”
他与展昭自幼相识,展家二小姐正是嫁给了他大哥白锦堂,两家可谓世交。小时候他们两个便最是要好,小白玉堂虽特别喜欢逗弄欺负小展昭,却从不允许别人说他一句不是。十几年的交情,自是对那人非常了解。
“那只猫贪图富贵?真是笑话,就那带刀侍卫一点寒酸的俸禄,恐怕还不及展家一个盘子值钱呢。什么攀高结贵,就他那清高木讷的样子,他若会阿谀奉承,连耗子都会……呸,连母猪都会上树了!嘁,也就是那只臭猫,专拣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兀自唠唠叨叨的,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人,漂亮的桃花眼不由得眯了起来:“不过这次……这只猫可是欠了白爷爷好大的人情,定要罚他与白爷爷痛饮一场!”
想着,眼中便浮现出一片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神色来,“这些年没见,也不知他过得如何……适逢伯母去世,他倒好,又受封什么御猫受尽唾弃,定是可怜得很,说不得,还得五爷去开导开导。”
楼中的人喝茶时,总忍不住偷眼看向那出手凌厉,形容华美的青年,见他自言自语良久,神色变幻不定,蓦的一个人大笑起来,鬓前两缕碎发随风飘扬,一翻身,竟从窗口跃出去了,只留下桌上一锭大银。
唉……百姓们唉声叹气地摇头,近来总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找展大人的麻烦,如今总算有个为展大人打抱不平的,不想,却是个疯子——可惜哟,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怎么得了这么个怪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