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汴京杨柳依依,暖风熏人。牛毛针似的小雨飘飘摇摇,给干净的街道笼上一层淡薄的雾气,白玉堂斜倚在酒家窗边的木栏上,一手持酒坛,一手执折扇,端是潇洒风流,一派明朗气度。
自己是怎么呢?他喝着酒,细细思索这与以往不同的举动——昨日便来到汴京,却未直接冲到开封府去寻那久违的猫儿,反去烟雨楼寻了清桐住下——笑话,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白玉堂啊白玉堂,难道真被清桐说中了,你竟也会学那无用的酸腐文人一般,近乡情怯了么!
正自摇头,忽见街上一个红色的身影,明明是如火的颜色,硬是被那人穿出一阵沉静淡然之感。白玉堂不由自主坐起,喉咙有些干涩。
那仍是他啊,仍是那个和如暖玉的猫儿,肩背峭拔笔直,容止沉静而优雅,可是——过去秋池般明朗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深深隐藏着清浅的苍凉。
展昭如平日一般在街上巡视,清凉的春雨驱走了昨夜皇宫职守带来的疲惫。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受封御猫之后,自己的名头在民间愈发大起来,可一众江湖旧交却多不能理解。开封府一波波的,不是刺客,便是前来寻衅的江湖人。只是……他微微抬眸,当初不是便已做好这般准备了吗,为了自己的信仰,为百姓守护一片青天,不论毁誉猜忌……
忽然一粒石子飞sh_e而来,展昭敏捷地一个侧身,急伸出左手,两指准确夹住那枚雪白莹润的飞蝗石,嘴角轻勾——竟是他来了,想必也听说了那近来沸沸扬扬的一段公案,却不知是何想法?
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内心只余期盼,哪有什么面对其余故友时的忐忑彷徨?
抿抿唇,抬头对着斜倚二楼窗边像过去一样笑得灿烂如阳的白衣人淡然一笑:“白兄,久违了。”
见那一如既往的春风淡笑,白玉堂扬手喝下一口醇酒:“我道是谁,原是开封府的一只猫儿。”顺势将手中的酒坛扔过去,“上来,陪五爷喝两杯——”
便是这样的了,哪怕天下人都唾骂自己,这口是心非的小白鼠也定会了解自己的心意。
展昭笑意不由更真切了些,一时间春意向暖,顾若春风。展昭也未推脱,接下酒坛狠灌一口:“多谢白兄,只是恕展某公务在身不能奉陪,改日定找白兄喝酒赔罪。”
“嘁,你这小气的猫儿,哪次不是白爷爷千请万请才来蹭酒喝——”白玉堂索xi_ng也从楼上一跃而下,抬手抓住展昭手中酒坛的另一边,“不行,你这猫儿不声不响竟成了那小皇帝的猫,今天非跟白爷请罪不可!”
“白兄,你——”展昭看着那欺身上来的大号老鼠不禁略微后仰,瞪圆了一双眼睛,一时竟忘了可以先将手中酒坛松开。
白玉堂眯眯眼:“猫儿,要说那小皇帝眼光实在不差,怎么一眼就看出你就是只臭猫呢?”他出其不意地突然出手搭住展昭脉门,“不过可不是什么御猫,而是白爷爷家养的一只小猫儿。走,喝酒去!”
“白玉堂,展某当真公务在身。”展昭对他全无防备,一时不查竟被他抓住手腕命脉,挣也挣不脱,只能无奈地一再解释。
“什么公务,你这四品带刀侍卫还
要代捕快巡街的吗?”白玉堂充耳不闻地背转身,忽而又回身跳起来,“我便说哪里不对,几年不见,你这臭猫突然生分得很,当年是谁老鼠老鼠地叫啊!”
展昭噗嗤一笑,还没见过这样的,上赶着让人叫他老鼠。当年也只有被他气急时才那么讽刺一声,不想竟被记了这么些年——他侧头笑眯了一双猫眼:“那白老鼠,我叫你玉堂可好?”
话一出口,两人竟同时怔住了,一声“玉堂”,像是什么轻盈之物淡淡扫过x_io_ng膛,好像什么朦胧的东西蓦然清晰起来,细细去想,却又仿佛更加朦胧。
白玉堂愣了愣,掩饰一般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去去去,办你的公务去,不过说好了,今儿晚上你这只猫可被白爷预定了,可不许再想法推脱!”
“好好好,”展昭讨饶一般拱拱手,“展某多谢白兄了,”看到他瞪起的眼睛连忙改口,“有劳玉堂多等些时候,展某今晚定当赴约。”
白玉堂哼一声,转身上楼,仍倚靠窗边,静默地看着那清瘦的红影越走越远,心情一时沉了下来。
这只猫,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知道说,以为白爷看不出他眼底的隐忍与委曲求全吗?这些日子,他定是过得辛苦——明明是那般明澈淡雅的一个人,却要在此弱冠之年周旋官场,要守护青天,守护百姓,还要应付如昨日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更不必说,那些人原是多么敬佩他向往他。
南侠原本四海之内皆为旧友,如今,却都在一夕之间反目成仇。
说来,这都怪那一时兴起的皇帝佬儿。白玉堂越想越是愤愤难平,竟撂下美酒,运起轻功,三两下纵跃没了踪影。
顷刻间半日已过,待白玉堂踱进开封府展昭的小院时,圆月已上柳梢。
夜风正凉,飘洒了一整天的霏霏丝雨使院中青砖湿漉漉的,满庭花木都笼罩在一片淡白雨雾当中。晶莹的露珠不时自青翠y_u滴的叶尖滴落,在石上“啪”地溅开,留下一小摊湿迹,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白玉堂左手拎着皇宫秘藏的陈年花雕,右手是从尚茗轩打包的精致糕点——要知道喂猫可是颇为费力的工程,那猫自小饭量就真和只奶猫一般,想当年,为了哄小少爷多吃些饭食,展家老管家急白了多少头发,厨子又变着法儿做出多少菜肴……要他多吃点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怪道如今还那样清颀,想是要升仙不成!
一脚踹开房门,屋中人显是被吓了一跳,转身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呦,猫大人干什么这么入神,快快快,刚从尚茗轩打包的糕点,还热着呐。”
展昭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整理桌上被风吹乱的宣纸,气急道:“白老鼠,你就不能好好进门嘛。”
“还不是给你……”说到一半便消了声,白玉堂呆呆地看着眼前只着一件单薄中衣的人,想是刚刚沐浴过,平日里高高束起的长发犹带着水汽,随意披散在身后,发梢在腰那里打湿了一片,隐隐显出纤细精致的腰线来。几滴水珠自下颔滑落,湿痕蜿蜒隐入敞开的领口,在起伏的心口处透出点点水渍。
他面相本是英气,剑眉端秀,鼻梁挺直,棱角分明,只平日里的温文淡笑柔和了眉眼。此时又被温润的水汽和薄醉熏染得面色淡红,薄唇也被水光润泽了棱角,长长的睫羽扫出淡淡yin影,沾染的细小水珠反sh_e着月光,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来。
一时间血气上涌,喘息深重,将手中所提随手一放,恍惚盯着泛起光晕的淡色唇瓣,竟再不愿抑制,只鬼使神差地想要吻上去。
展昭正整理着明日要交给包大人的案卷,眼前竟突然袭上一片yin影,下一刻,只觉得一个柔软但又带着霸道气息的事物,强横地侵袭了他的双唇。
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时间懵了
,张口想要喝止,一个炽热的软物却在张唇的刹那迫不及待地靠了过来。展昭微微挣扎着错过头去,而那人的唇舌在颊边划过,触感火热。
“猫儿……”
展昭听着那呢喃,如遭雷击。才一愣神,唇便又被重新堵上,他的后脑被白玉堂单掌有力地托着,不能移动分毫,伸手想要将那人推开,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这个吻抽干,只能无助地被他抱在怀中,不知所措。直到滚烫的手掌从衣襟里伸进去,他才猛然清醒,运足内力抬腿前踢,挣脱出来。
“白玉堂你给我看清楚!展某并非你风流天下的红颜知己,你……你今日如此羞辱与我……”
白玉堂正□□,怀中清淡的茶香却瞬间消失,不由一阵失落,蓦然听见展昭愤怒的喝问,竟感到一股难言的烦乱从心底升上来。
“羞辱?”他紧逼上去“展昭,你我相交多年,在你心目中,我便是这样的人吗?”看着眼前之人满面通红地恨恨转身y_u要动手,急急上前一把拉住:“我白玉堂爱了便是爱了,又怕甚么,你……你难道便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展昭只觉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昏乱中随意一推,竟是运起燕子飞,仓皇逃离了这让他呼吸困难的房间。
白玉堂一人低头立着,掌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抹幽香,他低低笑起来:“风流天下那么多年,原来竟早栽在这只臭猫手里而不自知,白玉堂啊白玉堂,你可真是罔称情圣……”这本是惊世骇俗的情感,在明了的那一刻竟那般顺其自然,毫无违和之感,仿佛早在命中注定了,他白玉堂便要与展昭一世纠缠。
“今夜却是太过莽撞了,吓到那薄皮猫儿可怎生是好——”久经情场的五爷竟像初尝情味的毛头小子一般,兀自傻笑起来“——可得想个办法,把人哄回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