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崖。
缥缈的雾气弥漫氤氲在层层峰峦间,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罡风自雪岭间呼啸而过,刮得人耳朵生疼,刺骨的寒意仿若下一刻就能穿透肌肤将血液冻结。
小安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狠厉如刀子的寒风。
明明从没来过这里,却意外觉得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
大脑恍惚了一会才目光下移,前方不远处,纯白衣袍的男子背朝她而立,对面隐约能瞥见一团黑色袍角。
他们穿的……这是古装啊?在拍戏吗?
呼呼吹过的大片雪花不客气地砸在脸上,小安费力睁开眼睛,想看清他对面的人。
恰巧这时候白衣裳男子向前缓行了两步,让开了挡住那人的半边身子。
宽大的袍子将他整个人笼成一团,墨染的长发未曾束起,随意披散着,他身下的雪地全是刺目的红色。黑色的衣裳、纯白的雪还有刺目的红混在一起,一时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人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另外一边的袖子则空荡荡地垂在身侧,袖子下面好似碎了一地瓷器,泛着微紫的残片零零落落。
两人之间仅有几步的距离时,他倏地抬起了头。
脸色雪白,唇边爬着小蛇一般的血迹,还正滴答滴答地汇进地下那摊血里。
一瞬间瞳孔骤缩,脑中撞了金钟似的嗡嗡作响。玄衣墨发、金纹抹额,这是……
吐血少年额头那条适时露出的暗红色附金纹抹额,让小安蓦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只存在于书里的人。
再回神的时候,白衣男子已经一脚踏在那人心口上,将刚刚直起身子的他又生生踏回了雪地里。
脚下的血早就冻成了连片的冰,却被血肉之躯生生压出咔咔的破碎声,听得人一下子揪起心。小安胆子小,有些不忍地眯起眼睛,只留一点眼缝瞄着。
“多谢你,”男子修长的指尖很快就凝起一团闪着冷色光芒的雪花风旋,“千里迢迢送上这具躯体。”
不夹杂丝毫多余的感情,声音冷冽得像这满山的雪。
只顾着担心他脚下的人,也没留神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声音让人心底寒意丛生。
黑衣男子闻言,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对面的白袍男子看了两眼,最后却将目光投向了小安的方向,那一瞬间犀利的眸光犹如刀子,狭长的黑眸里翻涌着滔天恨意。
若不是他伤成这样,小安真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他不恨将他如此折磨的白衣男子,恨她做什么……好没道理。
还没来得及细想,小安便睁大双眸,下意识想大叫、想提醒他,可张大嘴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眼睁睁看着白衣男子将那团雪花打在他身上,冰蓝色带着漫天雪花将那人吞噬。
他……
不过几秒,紫光忽地从冰蓝色中涌出,他的身子抽离那团雪花倒飞而出,暗红色的抹额连同抹额上的金色符文瞬息破裂成齑粉,在狂风撕扯下化为乌有。
黑衣猎猎作响,瘦削的少年身体则如同一只折翼的黑色蝴蝶急转而下,义无反顾地坠向幽深不见底的崖下。
他投下的最后一瞥,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嘲弄和得意。
就这么注视他掉下悬崖,陡然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角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散落,而她却像个被困在木偶里的人,连抬起手想要试探着碰触一下都做不到。
他,死了……
——
小安睁开双眼,眼角滚下一颗晶莹浑圆的泪来,落在她的毛毛上,不动了,很快又破碎开顺着灰色的毛流向皮肤。
约莫几分钟的空档,脑子里仍然空白一片,她茫然地躺在窝里。
视野里是青蓝的天空,不像雪山上,都是苍白苍白的。
千重崖上彻骨的严寒、呼啸的寒风,都让人身临其境,甚至怀疑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
——这梦境真实得有些过分了。
待缓和了一会,脑子转了转,终于能正常思考了,但胸口仍闷得厉害,心有余悸。
深吸几口气,小安用覆盖着白毛的小爪子顺了顺胸口。
这是穿书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做梦。
梦到的是这本小说的大结局——男主步难书被苍云宫长老祝白亦杀死并扔下千重崖的那一幕。
这本来是一本烂了尾的大男主修仙文,名叫《仙道难书》。
其实不止男主下场惨烈,这本书里的一些重要人物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
正道的天才们以各种方式陨落,没陨落的也已废了道心,再无飞升的可能。
之后,修真界群星黯淡,人才凋敝,上下三宫连同十二脉日渐没落,再无往日鼎盛之势。
求仙之道,何等艰难,倒应了书名,纸上终究难书。
等刚睡醒的那种迟钝、懵然的状态彻底脱离脑海之后,小安才回过味来——这梦有几分蹊跷啊。
其一,为何梦中的她会觉得千重崖熟悉?
其二,她身为一个局外人,男主为何会对她有这样深的恨意?
其三,书中的大结局说,男主是被祝白亦杀死,并扔下千重崖的。可她在梦中所见,怎么瞧都是步难书挣脱了祝白亦的法力桎梏,义无反顾地坠下千重崖。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思考半天,无果。
现在她的信息很不对称,很多猜测都没有有力、可靠的证据支撑,这样胡乱猜测毫无意义。
挥动了两下小爪子,她准备翻个身起来。
我翻。
——没翻起来。
我再翻!
——没翻起来。
小安:“……”
她又躺下去,抚了抚有些干瘪的肚子暗自叹气。
来这里都这么久了,她对仓鼠的身体适应得还不是很好,不仅如此,心理接受得也不是很良好。
本来觉得穿书这件事已经很玄幻了,可没想到,没有最玄幻只有更玄幻。
——穿书穿成了一只仓鼠???
哎……她小安就不配穿成个人吗?
躺着胡思乱想一会儿,头顶上一如往常地传来两个弟子的闲聊声。
一个道:“傅净,最近百兽灵园的灵兽们都很是躁动,我们这样两边跑实在累人,不如把这只灵鼠放到百兽灵园里去?”他嗓子听起来有些沙哑,像在变声期。
被唤作傅净似乎同意了他的提议,道:“我记得百兽灵园的边缘好像是有几只银地鼠,他们都是鼠类灵兽,或许还能玩到一处。”
先前那个雀跃道:“那好,明日我们就给它放过去吧。”
“嗯。”
接着就没了声音,直到小安隐约听到脚步声远去,想是他们离开了。
百兽灵园?灵兽躁动?
听着好像是有些耳熟。
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原书前面的内容,依稀记得:
原书中男主步难书三十七岁时,他的师父溯离长老让他离开无定仙宗下山历练,顺道去双格仙州拜祭他的亡父亡母。
男主下山的第一站就是与无定仙宗相距不过几千里的雨花脉。
三十年前修真界正道与魔修的那场旷世大战之后,修真界上三宫式微,下三宫中的两宫连同十二脉中第一大脉因缘上位。
雨花脉也占了莫大的便宜,从十二脉末流直接跻身了下三宫之末,本身是个御兽大宗。
而因为男主步难书到了雨花脉之后搞得灵兽纷纷暴动,差点把雨花脉给拆完了。
刚刚春风得意、扬眉吐气了没多久,就因此事差点掉回十二脉末流,小安看书那会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实惨。
不过,雨花脉在原书中大概就只是个小小的爽点,用来凸显男主能力和性格的,之后的内容几乎没怎么出现过,所以小安对它的印象并不是很深。
这么久了都没听到一点动静,她刚做了一场大结局的梦,灵兽就暴动了。
是步难书到了吧?那么本书剧情要开始了?
被这个分析震惊到的仓鼠一气呵成地挺身爬起。
她现在可就靠着雨花脉供养呢,他这要是掀翻了她衣食父母的窝,让她怎么办啊?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要是连她一起端了怎么办?
等等……刚刚两个弟子说要把她送去哪来着???
小安:!
——
翌日,两弟子一大早起来就拿起她所在的空间法器,急急忙忙赶往百兽灵园。
小安在里面睡觉之际,他们在百兽灵园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小安烦躁地翻了个身,起床气十足地蹬了几下脚,不满地哼唧两声。
傅净嗓音清冽,疑惑道:“这位师弟,有什么事吗?”
一道陌生的男声带着点点笑意从上空传了下来,宛如敲冰戛玉、清泉击石,音色明明还未褪尽少年的青涩,却给人一种低沉深邃的神秘之感。
“师兄们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变声期的少年,也就是白冉,敷衍了一句:“啊……这个呀,不过就是个空间法器,算不上太稀奇。”
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不依不饶地追问:“不是,我是指这里面,是什么?”
“这里面就是只灵鼠,师弟是想看看吗?不过这法器被谷雨长老封了起来,师兄们可没法子打开哦。”
谷雨长老曾吩咐过他们,这忘忧杯里豢养的乃是稀有灵兽雪千紫重鼠的幼鼠,白冉并不想让这人升起对它的好奇心。
男子轻描淡写道:“无碍,我有法子。”
他话音一落下,两个少年便齐齐急呼一声:“师弟你……”
听见他们的呼声,小安下意识抬头。
原本明亮的天空罩上了一层阴影,一只莹润如玉、修若梅骨的手自上空伸了下来。
纤长的手指宛如长着眼睛,直奔窝里抬起头的小安而去。
无端瞧见这巨大无比的手指,小安吓了一跳,但刚睡醒的脑子有些发懵,一时没来得及动作,那手指便迅速、准确地捏住了她的身子。
做仓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直接触碰,兽类的本能使她对这种触碰紧张又害怕,小安心跳如鼓,使劲扭动身子挣扎。
男子的指端微微用了点力试探性捏了捏,她紧张地吱吱乱叫。慌乱之际,张开嘴本能地用两颗啃惯灵果的门牙咬在了那根莹白的手指之上。
那手果然一下子松开了它,抽了出去,法器内里顿时恢复了原样,天空明亮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