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外面的两个女生走远后,阮蔓才从厕所隔间里出来。她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看了看,校服还算合身。
阮蔓拿着自己的衣服回到教室后,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而教室里只到了一半的人。和付曦说的差不多,语文老师长了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起初她还不能领会这种样子,但看到讲台上的人的时候,她突然懂了。
“转学生是吧?没有一点时间观念?”讲台上的女老师递给阮蔓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
阮蔓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教室正前方的钟,一点半整。
“进来吧,以后准时点。”
“蔓蔓,你别理孙慧,她八成又受什么刺激了,找人开涮呢。”付曦用胳膊肘撞了撞阮蔓,低声说:“我们班人都不喜欢她,谁成绩好她就给谁好脸色看。”
“没事。”阮蔓从抽屉里拿出要做的阅读书,翻到要写的那一面。
继阮蔓之后到班的学生都拿着阅读书,被孙慧叫去走廊上去写,一时间教室里竟少了一半的人,显得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外面的走廊上却人头攒动。有几个脸皮比较薄的女生在教室里扭扭捏捏不愿意出去,也被孙慧毫不留情面的吼了出去。
阮蔓瞥了一眼讲台上正在释放怒气的孙慧,又垂下头。她见过比孙慧态度还差的老师,但这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也许是半学期,也许是一学期,她就会离开桥城,而桥城一中的一切也就和她没什么联系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阮蔓对体育课向来没什么兴趣,她打小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铃声响起后,付曦拉着她慢悠悠地跟在班级大部队后面往操场走去。
同样在后面的两个女生把脑袋凑在一起,声音不大也不小地讨论着。
“我们班这学期体育课和一班是在同一节吧?”
“是啊!终于盼来了和孟野一起上体育课。”
还没来的及疑惑,阮蔓就被前面的叫喊声吸引了过去。
一楼的楼梯上站满了人,从一楼一直堵到二楼的转角处。
有女生在前面嚷道:“老师,我们可以坚持上体育课。”
“下雨没事。”
阮蔓这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太阳雨,明明气温一点儿没降。
体育老师拗不过青春期的学生,只好松口让学生先去没下雨的那一半操场集合。
阮蔓只好让付曦先去,自己噌噌噌地跑回教室,从抽屉里拿出那套秋季校服,把外套披在身上。过两天生理期就要来了,每次生理期的第一天,她都会疼的下不来床,这会儿要是淋上雨,估计那天得直接痛晕。
阮蔓气喘吁吁地爬过操场必经之路上的一个陡坡,才看到了体育老师的真面目。
一个拥有着地中海的中年男人。
“报告。”阮蔓规规矩矩的在队伍外喊道。
“新同学?”体育老师问。
阮蔓嗯了一声。
“站那儿吧。那个女同学旁边。”体育老师随手一指。
阮蔓看过去,那个空位在付曦旁边。
她手揣在兜里,朝空位走过去。
桥城一中的体育课大部分时间以自由活动为主,今天不知道是因为是开学的第一节课,还是体育老师见到有新同学,要装装样子,硬是让两个班一起跑完800米才能自由活动。
班上的哀怨声此起彼伏。
“要是早知道孟野不来体育课,我们也不来。”
“是啊,还要跑800米,一班的人给的情报一点都不准。”
阮蔓觉得这个学校的学生只有两个话题。一个是学习,另一个则是关于那个叫孟野的人。
不过眼下更另她头疼的是近在咫尺的800米。
一声哨响后,冲在前面的都是四班的,在后面慢慢晃悠的都是一班的,而阮蔓在队伍最后慢慢跟着。
一圈下来,阮蔓已经开始体力不支,她问付曦:“你知道怎么可以逃掉800米吗?”
付曦指了指篮球场边的小路:“看到那边的篮球场了吗?旁边有个小路,待会你从那条小路过去,底下有一个场子,有长椅可以坐。”
“谢谢你,付曦。”阮蔓的步伐迈的稍大了一些,加速朝那条小路冲去。
小路的最顶端果然有一个场子,面积不大但却很安静。阮蔓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搭在长椅上,整个人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阮蔓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张被折叠成方块样子的数学卷子,是她刚刚上去拿外套时顺手装进来的,这下倒成了解闷的好工具。
半张卷子做完,手机的铃声也刚好响起。是她刚刚定的铃声,怕自己错过体育课的解散时间。
阮蔓把试卷按照刚刚的折痕重新折好,和手机还有笔一起塞进裤子口袋,顺着小路回到操场。
太阳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老师喊道“解散”后,两个班的队伍一哄而散。
高二上学期还没有晚自习,下午的课结束后,只有住校生还留在班级里自习。
阮蔓边收拾着书包,边从抽屉里拿出装着校服的袋子。
校服?
阮蔓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在长椅上的外套,她快速的把东西收好,背着书包又重新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长椅上,自己的校服孤零零的耷拉在那。
幸好,没有人来拿,阮蔓把它叠好,又把书包里的书抽出几本,给校服腾了个位置,将它塞进去。拿出来的书没地方放,只能抱在胸前。
沿着小路出来,阮蔓这才发现,篮球场上多了一些人。
桥城一中的操场甚至都不是塑胶跑道,石子和灰尘多的不像话。甚至都不用想,阮蔓都能脑补出很多人在上面跑步,尘土飞扬的样子。
篮球场那块倒比操场好的多,至少有一块水泥地。
“美女不回家吗?”
“要不要一起过来玩?”
顺着声音抬眼望去,阮蔓看到了五六个男生正赤/裸着上身,露出精瘦的身体,朝着她那边吹着口哨。在一群人中,阮蔓首先看到的就是扎眼的黄毛,一放学他就迫不及待地摘掉了假发。
丁航正敲着那几个调侃她的男生,嘴里说着:“别瞎叫,那是我女神。”
起哄声更甚了。
其他的几个人看上去倒不像是学生,更像是社会上的混混。一个个手上都有纹身,更甚的甚至纹了整条胳膊。
阮蔓装作没听见,收回视线往前走着,身后的戏谑声越来越大,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好了,衣服穿上走了。”一道听似吊儿郎当,实则在给她解围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只一句话,那些戏谑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阮蔓定住步伐,侧过身回头看过去。
那群男生散开,各自去穿着衣服。他们散开后,阮蔓才看见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T的男生,正懒散地靠在篮球架上,校服外套被他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他也抬眼朝阮蔓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刚刚因为被那群男生挡住,她并没有看见还有这样一个人。
男生把拿烟的手垂下,看向阮蔓。
他的眼底是一片淡漠,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他踩在脚底下。
孟野眯着眼看过去,女生白白净净的,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额头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扬起,规矩地穿着校服,怀里还抱着几本书。
见阮蔓盯着他,他的嘴角勾起弧度,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扬。
阮蔓收回视线,扭过头,朝教室方向走去。
孟野倚着篮球架,眼神还停留在阮蔓刚刚消失的那个地方。
他吐了口烟圈,把头偏向一边,问丁航:“那女的谁?”
丁航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回答他:“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啊,暑假那会儿不是在那个琪琪超市门口遇到过。”
“是吗?”孟野挑了个眉,收回了视线。
——
刘姨今晚不在家,阮蔓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就坐在桌前开始写家庭作业。
桌上的台灯是新买的,还很亮,一旁的风扇摆着头,把桌上习题地一角吹的扬了起来。像是卡着点般,阮蔓刚放下手中的笔,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妈妈。”
“开学第一天还适应吗?”
“适应的。”
“和同学相处的怎样?”
“都挺好。”阮蔓没撒谎,她起码在这个班知道了四个人的名字,如果算上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孟野。
“那就好。”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接着说:“蔓蔓,给妈妈一年时间,高三妈妈就过去陪你好吗?”
“没事...”
电话那头突然嘈杂起来“何记者,过来一下。”
“蔓蔓啊,妈妈...”
“没事,妈你去忙吧。”
通话时间显示为59秒,连一分钟都还没有到。
阮蔓将手机放到一旁,开始写剩下的作业。
这么多年来,其实早就习惯了。电话永远很快的挂断,自己永远像一个累赘一样,被推来推去。一开始,她还能在学校交到几个好朋友,可是转学次数多了,甚至都还来不及和身边的同学熟悉起来,就又要离开了。
在桥城一中,只要能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段时间就够了。
说不定哪天,自己突然就又走了,她不喜欢告别,也不喜欢再也不见。
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后,阮蔓就听到大门被人敲响了。
她靠近门,问:“谁?”
这么晚了,刘姨晚上也不在家,还会有谁来找她?
阮蔓趿拉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拿过桌上的手机,攥在手里。
门外传来声音:“我。”
阮蔓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语,“你是谁?”
门外的人像是也听出了不对,纠正道:“刘姨的儿子,我妈让我来给你送点水果。”
“这么晚送水果?”阮蔓的警惕心丝毫没有减少。
“我才刚到家,你快点开门吧。”门外的声音渐渐不耐烦了起来。
阮蔓把门拉开了一道小缝。
门外的人和门里的人都愣了愣。
刘睿阳没想到他妈口中的隔壁邻居小女孩是阮蔓,阮蔓也没想到刘姨的儿子竟然是刘睿阳。
两人面面相觑。
“你和你妈妈姓?”阮蔓问。
刘睿阳把手中的托盘塞到阮蔓的手上,抬眼看着眼前的人,说:“我爸妈都姓刘。”
“.....”
“替我谢谢刘阿姨。”
刘睿阳转身回屋,冲她扬扬手,代表不碍事。
刘睿阳进屋,拿过放在玄关上的手机,给丁航发道:【你的女神,住我家隔壁。】
门关上没多久,又再度被敲响。
“是我。”刘睿阳在门外说道。
阮蔓打开门,问:“还有什么事吗?”
刘睿阳冲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丁航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丁航?是哪个?好耳熟?
见阮蔓一脸疑惑的表情,刘睿阳提示她:“黄毛。”
噢,想起来了。
阮蔓为难地看了看刘睿阳,满脸不情愿的神情。
对面的人像是看懂了她的表情:“知道了,我和他说你没联系方式。”
门再度被关上。
阮蔓呼了口气,不是不愿意给,而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认识,没必要成为朋友,这样分别的时候也没必要说再见。
阮蔓下意识地在床头关灯,手摸索了一阵,才想起这间屋子里灯的开关是门边的一根绳子。
她翻身下床,走到卧室门边,拉了拉那根绳。
原本亮堂堂的屋子顿时变得漆黑,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空调上显示的25°,在黑黢黢的房间里散发着橙色的光。
阮蔓摸黑回到床上,盖好被子。老式空调机在窗外发出工作声,有一丝聒噪,但好在还在她所能忍受的范围内。
来桥城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说不上讨厌这座城市,但也说不上非常喜欢。这不是城市的原因,是她自己的原因。
第一次转学,是在小学三年级,那个时候自己在班上有两个玩的很好的小伙伴,她转学时还和她们约好,以后会经常联系。那个时候还没有QQ,大家所说的联系不过就是偶尔用父母的电话打上几次电话,没过一年,她和那两个伙伴就失去了联系。再然后,就是在城市间不停地辗转,奔波。
这样的日子,或许高考完以后,就能彻底结束了吧。
阮蔓翻了个身。
她突然想起了那双桃花眼,瞳孔是黑亮的,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像一滩死水,空洞着。阮蔓坐起身,又摸黑走向卧室门口,拽了拽那根绳。
房间又重新有了光。
书包被阮蔓放在床尾,她走到床尾,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坐回到床头。
阮蔓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轮廓,男生靠在篮球架上的样子。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
男生的头发好像才剪过不久,比寸头又要稍微长一些,桃花眼,高鼻梁。阮蔓凭着脑海中的细节,一点点完善着笔下的人。
如果不是画了出来,阮蔓都不知道那一眼的功夫,自己竟然记住了那么多细节。
阮蔓看了眼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已经快12点了。
她把笔装回书包,本子却塞进了床头柜里。
关上灯后,阮蔓重新在黑暗中闭上双眼。
那双眼睛没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