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时候,钟粹宫刚翻修了一次,红柱碧梁,显得华丽异常。皇后常年抱病,这管理六宫之权一大半落入如妃手中,可见皇上对她的看重。
不到晌午如妃小憩,钟粹宫里已经屏推了左右旁人。内屋,唯有宁月,如妃与云绘三人,一跪一坐一站,焚香在金蝉笼里闪着一点红光,静默许久。
云绘奉了一盏热茶后,声音极轻,道,“娘娘,皇上今儿晚上来钟粹宫用膳,奴才去看看小厨房准备的如何了。”
如妃一直对云绘的明事理很是满意,嗯了一声,叮嘱几句便遣她出去了。
待到房门掩上,脚步声远了,如妃一边欣赏着护甲,一边不急不缓:“不跟着你父亲去西北道,来这儿做什么?”
宁月叩首后,垂下目光,盯着那藏红色的羊毡地毯,一字一句道:“奴才进宫只愿伺候娘娘左右,望娘娘成全。”
“你倒是一片赤诚。”如妃似笑非笑,“可惜,本宫可不敢收留你。别人怕是不知道宁济成还有个女儿,本宫可是一清二楚。”
原来,如妃当年给过宁济成恩惠,而宁济成亦是暗中为如妃效力不少,他当年能做上右院判之位,也是如妃在背后推了一把。
可如今,宁家败落,又牵连了皇后失子之事,任是如妃这样的荣宠在身的人,也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即便她从前与宁济成关系不错,可到底还是更求自保。
宁月自从下定决心入宫,便没想着再有回头路。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如妃,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听见提起自己的父亲,宁月这才微微抬起头,“娘娘,父亲是冤枉的。求娘娘替父亲洗刷冤屈,奴才愿为娘娘万死不辞。”
“万死?呵……”如妃轻蔑地笑了,宛如一朵妖冶的芍药,“你可知后宫是怎样的地方,又有几条命可以去万死?稍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你头上可只有一颗脑袋。”
如妃又偏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不过本宫倒是不知你如何进宫的……”她突然脸色转温,蹙眉笑了笑,“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何况,有朝一日你父亲从西北道来寻你,本宫可不想让人抬着尸体出去。”
如妃长睫垂下,看了宁月许久,见她一言不发,不由得唇边弯了一弯,很是耐心地抬起手指,慢慢地抚摸银杯上精密的纹络,仿佛在等着一个满意的回答。
如今宁家蒙冤败落,宁月想到的只有这个靠山,可是走到现在,看来是山前无路了。
宁月深吸一口气,俯身道:“宁月明白了。谢娘娘教诲。”
“倒是明事理。”如妃微微一笑,“明日,本宫差人送你出宫,再带些该用的着的,不会亏了你这一趟。”
“宁月不出宫。”
不等如妃话音落下,宁月突然垂首,眼光死死盯着地面,坚决道,“宁月愿留在宫中做任何事。”
一声细微的刮蹭之声骤然响起,宁月听得抓心,却不知道如妃的护甲尖已经在银杯上滑出了一道极其不明显的痕迹。
“你说什么?”
忤逆了如妃的意思,便是惹怒了后宫第一人。可是走到这一步,宁月知道自己不可再回头。哪怕做一个简单的洒扫宫女,她也必须留下来。就算未来之事不可推测,但唯有自己身在宫中,才是为父亲伸冤的第一步。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宁月铁了心似的,道:”奴才愿意做任何事,只希望可以留在宫中。奴才只是宫女宁月,娘娘依旧是钟粹宫的主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还望娘娘成全。”
倒是想得周全,已经学会先帮别人把关系摘干净了。如妃一边想着,面色依旧冷然,心里却摇了摇头,足够聪明懂事。
可惜,就是太执着了,如若放在自己身边任由她去,怕是要搞得后宫不安宁。
“罢了,既然这么想做奴才......”如妃收拢护甲,看了一会儿,眼皮也没有抬起来,“既然这么喜欢做奴才,那便领牌子去浣衣局罢。”
宁月刚刚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去刷恭桶,她也要咬牙接下这差事。刚刚听如妃打发自己起浣衣局,心里倒是轻了几分。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按在毯子上,叩首唱道:“谢如妃娘娘恩典!”
宁月离去后,云辉端着新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凉了的那杯换了下来,道,“娘娘打发宁月姑娘去永巷,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如妃眉毛一抬,偏头看着她,“今天,你倒是话多啊。”
云绘温和笑笑,“见宁月年纪轻轻的,不忍心她吃那样的苦。更何况,永巷那边是什么样的人......”
如妃闭目轻哼了一声,“等着瞧吧,这孩子可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亏的。”
她纵然想看在宁济成的面子上想帮衬宁月一把,可到底还有那位国舅爷在。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私底下帮了宁济成的女儿,不就坐实了自己与宁济成暗害皇后之子了?
衡量片刻,如妃可不想为了一个太医之女得罪他,更何况她本就没有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到时候百口莫辩,可就真洗不清了。
*****
宁月又被带出了钟粹宫,重新走在长长地宫道上。
她突然觉得,这路真长呐,若是在这里走上十年,怕那走过的路都够西北道好几个来回了吧。
宁月不傻。她当时看出来如妃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后,其实是想撇清关系。宫里大概就是这样,因为利益而结盟,可也因为利益没有了而两不相认。
看来,就连管理六宫大权在握的如妃娘娘,也是忌惮那位国舅爷几分的。
永巷,会在那里呆多久呢,一辈子吗?
这般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却没有答案。
宁月抬起头,天空中飘散的流云映在她好看的眼睛中,显得迷茫而困惑。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才进了宫,现在唯一的指望也没有了。
“快点,快点呀!”
“你等等我,看你急什么,小心一会儿被李总领看见了罚你。”
“再等你,国舅爷就走了!还看什么看呀。”
迎面几个宫女一路连跑带走,从宁月身旁急匆匆地掠过,又朝着东边去了。宁月心里头奇怪着,若是国舅每日都这般入宫,那岂不是宫里天天都这般热闹了?
走在前面的老嬷嬷笑了笑,“这帮丫头呀,没规矩。这几日国舅爷不过进宫勤了些,便这副样子,”打趣儿似的又问道,“是不是你也想去看?”
一回头,本以为会看见宁月一脸羡慕,不想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神色,“你倒是不一样。”老嬷嬷眼角看了宁月一眼,抿嘴笑了笑。
不过,宁月确实不一样。她的确是在宫外见过孟宗青的。
宁济成出事之后,不忍心宁月跟过去吃苦受罪,索性将足够的银子留下,又提前托好了熟人,想让她将宁月带到乡下安稳度日。谁想等宁家人离去之后,那人竟财迷心窍,见国舅府的人正招丫头,干脆将宁月送了过去。等到宁月被拉着往国舅府里去的时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索性一脚往那拉扯自己的小内监腿上踢了一下,扯开手臂就跑。
“禀报喜公公,她...她跑了。”
“哎呀,跑了还不快追!一群废物,一会儿国舅爷回来了,看你们怎么交代!”
突然,一声疾马嘶鸣,马蹄哒哒落地,那骑在马上的人单手勒住缰绳,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那群人便没再追她了。
宁月躲在墙后望去,只见一紫衣玉冠的男子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袭背影萧萧,站在那群小厮中宛如鹤立。
“庆王府......”当时宁月遥遥而望,念着那牌匾上的几个字,自然知道了刚刚那人是谁。
庆王......孟宗青......
宁月遥遥而望,念着那牌匾上的几个字,自然知道了刚刚那人是谁。一边走着,一边庆幸自己没掉进贼窝,不然被这位怀疑自己父亲的国舅爷连坐了,日子可是不好过了。不过,倒是让宁月回想起父亲曾提起过,这国舅爷怀疑是如妃娘娘背后指使......倘若真相藏在深宫之中,那自己唯有以身犯险,步入其中。宁月看了看父亲留下的银子,一咬牙,朝着东面的小巷走去。她记得,父亲曾为一位出了宫老宫女瞧病,如今只有托她相助了。
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那个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的国舅......
想着想着,孟宗青那张冷漠俊逸的脸不由自主地出现在眼前。
“嬷嬷,她们刚才都去看什么呀?”宁月怕自己太过淡定显得奇怪,干脆也故作好奇问了起来。
老嬷嬷刚刚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此时一听,倒是解了,“你刚入宫,当然不懂。以后日子慢慢长了,便知道了。”她回头看了看宁月的脸,下巴尖尖,额头饱满,鼻子小巧,一双眼睛虽无笑意但却带着灵透。明明是一张漂亮的脸,却不知为何被打发到永巷洗衣服,嬷嬷笑了笑,道,“保不准,以后你是个有福的。”
宁月谢了嬷嬷,偏头看了看宫女的去向,又问道,“敢问嬷嬷,不知她们去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呀,是尚宫局。”嬷嬷说完,稀疏的眉毛皱了一下,喃喃道,“怪了,王爷去尚宫局做什么呢?”一面嘀咕着,一面往永巷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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