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花圃里的木芙蓉开了又落,夏秋两季转眼而过。
蒋青维的日子变得单纯起来,工作之余只来得及忧虑老师们发下来的卷子还差多少没做完,温晓萍的药钱和透析的费用够不够,他甚至没功夫多想把他当宠物照料的黄迎川是怎么回事。
蒋青维反复告诉黄迎川放心思在他身上不会有结果,然而一直不见成效。黄迎川就像一块棉质的布,轻轻软软的把人包裹住,不越界不过火,蒋青维拿出来冷漠和尖利对抗都是徒劳,左右_geng本使不出脾气。
入冬之前连温晓萍都知道了黄迎川。蒋青维陪温晓萍去做检查时在医院遇到他,蒋青维去取结果,黄迎川的八字眉抬起来一点,笑盈盈的陪着温晓萍说话。不难想象,只要黄迎川愿意,给温晓萍留个好印象是件不能更简单的事。
这之后黄迎川的照顾对象甚至加上了温晓萍,她去做透析总会遇到黄迎川的小助理,帮忙楼上楼下的跑tui,血透时陪着她聊天解闷。温晓萍不好意思,年前特意多做了些小食和桂花米酒,让蒋青维找机会带给黄迎川。但黄迎川似乎也很忙,即使偶尔在网吧出现也来去匆匆说不上两句话,最后还是托付给他的小助理帮忙转交。
与一个人朝夕相处,很多时候会注意不到对方身上的变化。温晓萍和蒋青维都怕冷,入冬后一个比一个穿得多,蒋青维早出晚归的一直都没发现温晓萍有什么不对劲。
开春后_yi衫渐薄,温晓萍却依旧裹得严实。一模第二天考完后,蒋青维买了菜直接回到二十六号小区,推开家门时温晓萍正坐在窗前拆ku脚。这两日突然升温,街上甚至能见到穿半袖的行人,温晓萍终于neng下夹袄,换上有些厚度的毛衫,从蒋青维的角度看去只有薄薄的一道身形,就像是皮影戏里人物转身时的那一瞬,仿佛夕阳再盛一些就能把她全部吞噬消融。
温晓萍听到开
门的声音,又走了两针做完手里的活才转过头来。不知从何时起她的面色开始衰败泛黄,此时竟已显出即将枯萎的预兆,zhui唇上的裂纹细小而刺眼,全身上下唯剩眼里的笑意温婉如初。
“小维回来了?”温晓萍本还想接着说些什么,捂着zhui咳嗽了几下,觉得蒋青维神色不对,以为他是考得不理想,抚着x_io_ng口道,“考完就不要想了,买了什么菜,我去做?”
蒋青维试图让神情轻松些,zhui角硬是挤出一点向上的意思,之后却再无力为继,只得转过头向厨_F_走去,“我来做吧,今天时间够。”
黄迎川从主任医师那里出来,费了些工夫才找到蒋青维。
早年间医院后门外有一小片树林,也许是离太平间近的缘故,总有各种各样的离奇传说,也不乏看不到希望想不开的人半夜吊死在林子里。七年前市政规划改建,林子被推平,据说是请过风水师,建成一座雕塑广场。广场周围先后设起公交站和地铁站,人来人往的,渐渐消去过去yin凄瘆人的模样。
蒋青维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有些空洞茫然。这茫然让人恍惚想起过去此地不详的小树林,那样不舍而又无望。
黄迎川坐到他的旁边,斟酌着开口,“不要担心肾源和钱,我会尽力帮你。”
但他们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肾源和钱的问题。
温晓萍之前的正常只是表象,其实底子已经糟了,拖到换季哮喘发作引发血管炎,肾脏的情况紧跟着突然恶化。鉴于温晓萍的特殊体质,会诊的结果是换肾的排异风险非常大,存活期很可能还不及继续透析维持来得长。
蒋青维闭上眼睛,“谢谢**”
黄迎川已经帮了他太多,专门从b市请来两位专家。他还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没了声音。心底快要按捺不住的恐慌让他讲不出一个字,他怕每个字都会在久或不久的未来一语成谶。
温晓萍就像是未察觉病情恶化,仿佛身上接连的不适,吃的注sh_e的药种类越来越多,透析次数增加都是普通的小事。医生说的话她大都认真照着去做,却也不绝对强求,偶尔偷个懒。蒋青维分辨不清她是真的nei心勇敢强大,还是像他一样特别害怕所以伪装出一片和平的样子。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情况看起来没有实际上那样糟糕。
蒋青维二模的成绩不太理想。温晓萍躺在病_On the bed_打着点滴,空着的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以后不管考到哪里,只要认真生活,日子总会变好。
也许得益于她这样淡然的心态,快入夏的时候各项指标好歹稳定下来,比以前差,但比预期里多少要强一些。
蒋青维一米七九的个子,高考前体检时只有五十六公斤,被好几个医生提醒要注意营养。其实有黄迎川在,他饿的时候从来不缺吃的东西,但是事情太多思虑过重的缘故,怎么也不见长r。
高考那两天半温晓萍的状态很好,给蒋青维煮绿豆水,怕他食y_u不佳特意做了他最喜欢的牛r饭,又怕他上火,清炒一盘苦瓜放在旁边。蒋青维考完她跟着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一松body也像是少了支撑的j气神,又住进医院,病情依旧反反复复,出院后一晃就是出分数的日子。
蒋青维小时候特别聪明,一点就通,学什么都不费力,蒋廷浩笑着问过他好多次要不要和爸爸去一样的大学。蒋廷浩当年高考是省探花,后来从著名学府毕业,对M_校_gan情很shen。幼时种在心里的种子才刚刚破土发芽就被现实摧折,蒋青维知道这不仅是他力所不及的执念,同样也是温晓萍的。她没提起过,但蒋青维_gan觉得到她心里有太多愧疚和遗憾。
他其实考得不错,算是超常发挥,可还是离蒋廷浩的M_校差了不止一步。能选择的知名高校不少,最后他告诉温晓萍自己准
备报h师范。
这是情理之中的决定。家底已经差不多掏空,纵使他现在每天打三份工,也只是维持温晓萍的用药、透析和他们的温饱,很多检查以及住院的费用都是黄迎川背着他垫付。黄迎川告诉他先欠着,给他十年慢慢还。欠下医药费已经让蒋青维不安,若还想上大学,教育部直属的师范免学费免住宿费还有补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家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电风扇的声音。
蒋青维知道这不是温晓萍对他的期待,他自己之前也没想过要当老师。他以为温晓萍不会马上同意,已经做好申辩的准备。
温晓萍静默良久,眼底渐渐泛起水光,“你若是能喜欢,也好。”
她的眼里有很复杂的东西,心疼,惋惜,担忧,但又不像是他所理解的心疼,惋惜和担忧——她眼里的情绪比那些都要沉重。蒋青维没有看懂,他只知道温晓萍在犹豫,似是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出口,该如何说出口。
电扇转到温晓萍那边,吹起她额角的碎发。
“小维,你**你喜欢男孩子?”
电扇又转到蒋青维这边,热风吹到他的手臂上,他无知无觉,石化般愣在当场。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凭空出现的一问,过于措手不及,以至于他脑中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躲闪的念头。
温晓萍却已经得到答案。她呼xi很轻,声音有些发颤的追问,“还会喜欢nv孩子吗?”
电扇转去另一边,风消失,令人呼xi困难的闷热一拥而上。蒋青维脑子里异常拥挤,什么头绪也理不出。或许他还有机会隐瞒,可是温晓萍太过温柔,也太过包容,他突然就觉得,不该骗她。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想起万敬先,自我放弃似的补上后半句, “也许不会了。”
这几个字声音很轻,轻得迷惘而苦涩。
温晓萍的眼泪终于滚落,再开口时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别害怕,天塌不了。我就是怕,怕你等不**怕你以后孤单。我陪不了你很多年,我要是**”
她说不下去,抿住唇,眼泪再次涌出的同时zhui角尽力弯上去一个不由衷的弧度,“别让自己太辛苦。”
她是蒋青维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有一天她不在了,家也就不在了。她独自消化这件事很久,白天装作无事夜里辗转难眠。到现在她早不怕别人说什么,只怕蒋青维前路坎坷孤苦。知子莫若M_,蒋青维看似比蒋廷浩圆滑世故懂得随机应变,实则nei里一样的不知如何放弃。能等到那孩子还好,如果等不到,他要怎么办?
多想能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奈何**
温晓萍不否认自己的柔弱,但她并不喜欢哭,因为笑得时间如果够长,长到骗过自己,往往就成了真。
她用手背擦去脸颊边还在不断掉落的泪水,“你以后若还是不喜欢nv孩子,也许就不会有自己的小孩了。当老师很好,教书育人,学生都是你的孩子,他们之于你,和你之于我是一样的,都是善缘。”
蒋青维坚强了这些年,此刻终于挺不住,像个孩子般伏到温晓萍tui上,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侧脸滑下。
他隐隐_gan觉到,温晓萍人还在尘世,半颗心却已入了空门。
第5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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