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前一天，我有了读心术。
顾逍小脸涨得通红，心里不断重复一句话——
【憋不住了！我真的憋不住了！】
人有三急，年轻人膀胱再好也经不住这样造啊。
我：「要不你先去一趟厕所？」
他心急火燎地去了，半天不见回来。
然后，我在浴缸里看到了一个人首鱼身的家伙。
我随手捡的漂亮老公，竟然是条美人鱼。
1
我站在浴室前，烟雾缭绕。
而我的漂亮弟弟，白衬衫湿透，身下的裤子也飞了。
又长又直的腿，变成了一条漂亮的鱼尾。
看到我来，鱼尾兴奋地摆了摆。
他满脸通红，赶紧按住了自己的鱼尾巴。
「它……它不……不听我使唤。」
【太丢脸了！你别动了！会把老婆吓走的！】
众所周知，美人鱼和美人鱼的尾巴是两种生物。
我发誓，我只是觉得他去得太久，怕他出什么事故才来到的浴室。
事故没出，故事来了。
顾逍小眼神乱飞，双手交叉，捂住自己的胸口。
活脱脱一副被人轻薄的委屈样。
但他的心理活动却是——
【老婆喜欢看吗？嘿嘿嘿，明天晚上给你看个够。】
咳咳咳，我不自觉挪开眼。
「还能变回来吗？」
我可不想明天搬着这个浴缸去见姑姑。
他点点头。
「现在能变回来吗？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他的眼睛陡然瞪大：「你反悔了？」
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
「没有。」
他的鱼尾巴又摆了摆，溅了一地水花。
2
顾逍磨磨蹭蹭走到客厅。
一身清爽的白衣黑裤，整张脸剔透又漂亮，
像餐桌上的生鱼片。
他坐到我身旁，见我不说话，
也沉默着，揉搓衬衫的衣角。
「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
「美人鱼的年龄。」
「一千零一岁。」
【她不会发现的。】
「嗯？」
用年龄压我？
【好像被发现了。】
他看我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撇撇嘴：「一百零一岁。」
好家伙，直接多谎报九百岁。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犀利，他又补充道：「成年了，美人鱼一族，一百岁算成年。」
【老婆会不会嫌弃我太小了？】
「刚成年就结婚，挺恨嫁啊。」
「因为没地方住，没东西吃。」
【最主要是想和老婆贴贴。】
「为什么和我结婚？」
「你有地方住，有东西吃。」
「说实话。」
他揣摩着我的脸色，一言不合掀开了白衬衫。
「我这里亮了。」
他指着肚脐眼：「美人鱼的肚脐眼一生会亮两次，一次是遇到未来的爱人。」
「还有一次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杀死我的人。」
我嗤笑：「你就不怕我是第二种？」
他歪着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看上去脑子不大好使：「你会吗？」
我还没回答呢，他就急着自我攻略。
「你不会，你是个好人。」
我有点无语。
「上个月每天晚上跟在我后边的，是不是你？」
他很惊讶：「被发现了。」
「跟踪我那么久，就得出一个结论？我是个好人？」
【还是我的爱人。】
他的爱来得莫名其妙。
见我面色不善，他又补充：「你还特别能熬夜，月亮都被你熬下去啦。」
这条小美人鱼，到底是天真还是脑残？
「下次跟踪人别穿白衣服了。」
3
小美人鱼睡了，霸占了我的浴缸。
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鱼尾在睡梦中摆了摆。
我松开手里的鱼叉，转身离开。
4
次日一早，浴室门还关着。
「醒了吗？」
鱼尾巴拍打出浪声，我推门而入。
他连白衬衫都不穿了，胸膛莹白，秀气的腹肌在水面下若隐若现。
【老婆快爱上我的身体了吧。】
我皱眉，别开眼。
他扭动着尾巴，瓮声瓮气地说：「这个浴缸太小了，睡着不舒服。」
「姑姑家有个大点的。」
【可是我今天晚上不想睡浴缸。】
不睡浴缸难道睡床？
他的脸好像又红了。
「民政局九点上班，我们先去领证，然后去姑姑家。」
我刷着牙，可他的心理活动如同倒豆子一般，在我耳边不断响起。
【老婆不喜欢我的尾巴吗？她就不想摸一摸？】
【老婆是不是害羞了？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吧。】
我没那么怂。
「给我摸一摸你的尾巴？」
他眨巴着眼，耳根都熟透了：「可以。」
我蹲下来，这条鱼尾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触感湿滑温软。
还挺好摸的。
做成生鱼片或者香辣鱼尾一定不错。
【好舒服呀。】
他眯起了眼，在我惊诧的目光中，某一处的鱼鳞有了变化。
鱼尾一摆，甩了我一身的水花。
他面朝墙壁，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不要想歪了！只是皮展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丢脸了！可以蒙混过关的吧！】
我挑了挑眉，没戳穿他。
正巧门铃响起，我走出浴室：「快点收拾，民政局开门了。」
5
门外的人是秦辞，姑姑的亲儿子。
和我不一样，我是姑姑从路边捡的，连喊她妈妈的资格都没有。
「七七，我来接你回家。」
我下意识就要关门，秦辞的手却挤进门缝里。
他一向很会拿捏我，知道我狠不下心来伤害他。
算了，反正待会也要见面的。
他抬腿进来，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一暗。
「听说你要结婚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我胸前发凉。
刚刚鱼尾溅出的水，打湿了我的衬衫。
我没回答，他叹了口气。
「七七，你没必要为了气我，搭上自己的人生。」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我已经不想搭理他了，正想去阳台取衣服，却听浴室里的顾逍喊道：
「老婆！我忘记拿衣服进来了！」
秦辞的表情在那一刻，突然变得耐人寻味。
浴室的隔音很不错，我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贴在门边的身影。
他正趴在门上偷听。
我心下好笑，取了衣服走向浴室。
顾逍却直接开门出来，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
他自然而然地搂住我的肩，一扫在我面前的天真，笑容大方：
「不好意思，夫妻俩一大早做了会儿运动，洗了个澡。」
还没等秦辞做出反应，他凑到我耳边道：「老婆，你也去洗吧。」
声音不大不小，秦辞刚好能听到。
【交给我吧老婆，我是普信男的克星。】
其实秦辞真不算普通，姑姑最大的骄傲，就是培养出了秦辞。
我在一所普普通通的一本任教，而秦辞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名上市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了。
我们俩是有过一段感情，瞒着家里人偷偷进行的，分手时很不体面。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再然后，就是被姑姑催婚。
6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秦辞已经离开了。
顾逍还没换衣服，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见我来，赶紧直起身子，端端正正坐好。
【啊！我的人设是傲娇高贵小少爷！】
高贵？傲娇？忠犬还差不多。
我从浴室走到阳台，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我，
眼巴巴地看着，像一条等待抚摸的大狗。
【老婆好好看呐，下次让老四老五都上岸看看，让他们馋一馋。】
【不不不，还是藏起来吧……藏到我的尾巴下面……】
越往后，他的心声就越来越直白，越来越大胆。
我的耳根逐渐发烫，没话找话聊：「秦辞走了？」
「嗯。」
【被我骂走啦！】
「你怎么骂的？」
顾逍一愣。
【！！！】
【老婆怎么知道我骂人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回应了他的心声。
正当我想着怎么圆时，他自己想明白了。
【老婆果然很懂我！】
「说他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才没说这么好听的话呢，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有像我这样的美人鱼，才能配得上老婆！】
【嘿嘿嘿，美人鱼和白天鹅，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呢？】
这条小美人鱼太话痨了。
不说话的时候，我的耳朵里也全都充斥着他的心声。
坦率又热烈。
「走吧，去民政局。」
7
「你昨天怎么会变成美人鱼？」
「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就忍不住。」
昨天我干什么了？
还没记起来，他的心声就提醒了我。
【差点就和老婆贴贴了，都怪尾巴，今天晚上一点要控制住！】
我家一室一厅，他又娇气，不肯再睡沙发，昨晚一个劲儿闹着要和我睡。
我刚一松口，答应下来，他就憋不住了。
顾及他的面子，我抿着唇，没笑出声。
「这是成年鱼的正常反应，而且是药的问题！」
我皱眉：「药？」
「巫师给我的药，能让尾巴变成腿。」
哦，性转版《海的女儿》。
「你用什么和他交换的？」
顾逍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两套房。」
巫师挺实在。
「这么说，你没地方住是因为把房子都给他了？」
他点点头：「我会努力赚回来的！」
【其实还有一套海景房……暂时不告诉老婆。】
【我只是一条美人鱼呀，美人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和老婆贴贴罢了。】
很好，海景房。
8
红本本刚拿到手，顾逍就跑去了卫生间。
又来？
这条小美人鱼，自控能力有点差啊。
我坐在大厅等他，突然意识到，一路上这么多人，我都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心声。
这意味着，读心术只对顾逍有效。
有种……命中注定的意思。
他出来以后，郑重其事地把红本本放进他唯一的背包里。
「我来保管！」
【以后老婆要和我离婚，我就把它们撕碎了吃进肚子里。】
我瞥他一眼，他心虚地看向窗外。
「在姑姑家注意点，能控制情绪吗？控制不了就告诉我，我帮你打掩护。」
「可以的。」
他欲言又止，试探性地开口：「如果有好好控制的话，今天可以不睡浴缸吗？」
原来是打着这个小算盘。
「嗯。」
【YES！】
我的余光瞥到他咧开的大白牙，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
【这样才够傲娇。】
9
姑姑家在市郊的别墅区，前院的人工池塘养着鱼。
顾逍一进门就被鱼群盯上了。
大概是种族相吸，鱼群全都跟随他的步伐，他往前走一点，鱼群也往前移一点，他往后走一点，鱼群也往后移一点。
他微微扬着下巴，语气骄傲：「你看，他们都认识我。」
【小东西们，我老婆漂亮吧？】
我听不懂鱼语，只能听到他叽里呱啦的心声。
【当然嘿嘿嘿，等你们修炼成精了，也能找到漂亮老婆。】
人家没你那么没出息，修炼百年，只为了娶老婆。
「七七。」
秦辞站在家门口，一身休闲装，神情淡淡。
他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礼品袋。
「今天早上走得急，忘记自我介绍，我是七七的表哥。」
【表哥？】
顾逍的心声都变了调。
【那我早上岂不是得罪人了？啊啊啊啊怎么会是表哥啊！】
小美人鱼的心思就差摆到脸上了。
【我要怎么赔罪啊，对不起大表哥，我太喜欢老婆，所以误伤了你，你大人大量……】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不是亲的。」
【我就知道！这小子贼眉鼠眼的！肯定不安好心馋我老婆！】
小美人鱼深知人类的国粹精髓，变脸变得太快，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逍不明所以，但还是牵住我的手，
抬头挺胸，就差把「骄傲」两个字写在脸上。
「表哥你好，我是七七的爱人，顾逍。」
【牵手啦！牵手啦！】
他的心声太雀跃，让我的嘴角也禁不住微微上扬。
这时姑姑也出来了，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到啊？饿坏了吧？」
她看到我身旁的顾逍，微微一愣：「这是……」
我还没介绍，他便结结巴巴地开口：「姑……姑姑好，我是顾逍。」
一扫刚刚神气十足的模样，连耳朵都憋红了。
「这么年轻啊。」
「嗯，长得年轻，老……老早就到了法定结婚年龄。」
如果按照美人鱼的年龄来算，他的确早就到了。
「行，来吃饭吧。」
10
姑姑爱吃淡水鱼，桌上有酸菜鱼、水煮鱼片和鱼丸子。
顾逍苦着脸看我，迟迟没有动筷。
【鱼鱼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鱼鱼？】
姑姑问：「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顾逍怎么敢说不合，连忙夹了几筷子青菜。
「多吃点肉，你太瘦了，七七还要你护着呢。」
其实不然，顾逍看起来瘦削，实际上宽肩窄腰，腹肌工整又漂亮。
他又夹了一点牛肉。
姑姑转动转盘，一盆红艳艳的水煮鱼片就到了他面前。
「这些鱼都是自家养的，肉质很不错，你试试。」
【自家养的？刚刚水池里的鱼，都是用来吃的？】
【那他们根本没机会修炼成人啊！】
姑姑大概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夹菜，起身舀了一勺鱼片放进他碗里。
连我都没想到姑姑会这样做。她很少对人这么热情。
顾逍的脸更苦了。
我替他解围：「姑姑，他对鱼过敏，吃不了鱼肉。」
「哎呀，我应该问一句的，都没准备小逍爱吃的菜……」姑姑显得有些懊恼，「小逍，我给你重新盛一碗吧。」
我不想拂了姑姑的好意。
「不用了姑姑，我这碗还没动过，我们换一下就可以。」
【可是我的吃过了诶，这样的话，我和老婆嘿嘿嘿……】
又在脑补什么？
我和他换了碗，鱼肉是姑姑亲手做的，味道还不错。
【啊啊啊啊啊间接接吻了！老婆亲我了！】
被他的心声一惊，米饭进了气管，我开始剧烈咳嗽。
他立即起身，拍打我的背。
咳嗽完我抬头一看，他的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的。
秦辞递来一杯水：「好点了吗？」
顾逍见状，也拿起自己的水杯。
【耶！第二次接吻来了！】
我选择了秦辞那杯。
主要是我不知道，如果选了他那杯，他还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心理活动。
如果待会喷出来，遭殃的可不就是我一个人了。
【哼。】
顾逍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水。
11
咋咋呼呼的用餐环节终于过去了。
接下来是姑姑的盘问环节。
「打算什么时候领结婚证啊？」
我：「已经领了。」
「这么快！」
顾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姑姑眼里有着不赞同。
在她看来，我一向内敛稳重，婚姻这种大事，再怎么样，也应该慢慢来。
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很冲动。
我和这条小美人鱼甚至才认识几天。
他是我在路边捡到的。
当时我刚和第三十三个相亲对象见完面，对方是个妥妥的钻石二百五，有钱但油腻。
婚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让他显得更加风流的方式。
我果断将咖啡泼了他一脸。
之后便飞快起身，正要驱车离开，却撞倒了蹲在路边的顾逍。
现在我有正当理由怀疑，他当时就是在碰瓷。
从医院醒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和我结婚吗？」
郑重其事，不像说笑。
他从背包里掏出身份证和户口本。
「家里人逼我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我想拿红本本去劝退他们，你要一起吗？」
见我没说话，他又掏出了存折。
「我已经在努力挣钱了，你看上面，都是我这两个月挣的。」
数目还挺可观。
他抬头看着我，表情平静。
但抠着床单缝合线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黯淡。
我不知怎么的，竟然说了「好」。
大概是他逐渐失望的样子太戳人心窝子。
又或者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的让步，只是为了更好引诱美人鱼上钩。
12
姑姑又问：「什么时候摆宴呢？」
「我们商量了一下，就不摆了。」
不论我说什么，顾逍都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姑姑眉头微皱，我硬着头皮解释：「嗯……他家离这儿比较远，家里人过来也不方便。」
她转向顾逍：「小逍你家在哪啊？」
后者对答如流：「太平洋。」
姑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他的腿，他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补道：「……上的……嗯……」
【该死！太平洋的人都住哪里啊！】
我迅速接话：「新几内亚岛。」
「啊对对对，就是那里，心内挤压岛！」
【嘿嘿嘿，我老婆真是博学多才！】
我都快哭了。
这条小美人鱼，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啊！
所幸姑姑以为他只是嘴瓢，没有深究。
「小逍有兄弟姐妹吗？」
「有的，加上我，正好七个。」
我继续补：「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感情很好，人也都不错，不会有太难相处的。」
「嗯嗯嗯。」
【老婆真的好懂我啊，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傻瓜！我明明是瞎编的！你就硬夸！
聊了没一会儿，姑姑让秦辞带着顾逍到处转转，熟悉环境。
接着，她带我去了花房。
「七七，你太冲动了。」
姑姑是个严肃古板的人，在学术界也颇有威望。
正是因为这样，我和秦辞的恋情才一直没公开。
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孩子气了一点，但是对我很好。」
「他看上去哪像个成年人？以后学校的人会怎么看你？会觉得你……」
姑姑没有说出来。
「会觉得我老牛吃嫩草吗？」
她脸色一变：「七七，姑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他太像个孩子了，你以后会觉得累的。」
「他只是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还保持着那份天真。他和我不一样，我沉闷又无趣，但他很有活力，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这倒是我的真心话。
「你从小就犟，小辞说我劝不动你，还真劝不动。算了，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
「既然你喜欢他，那就好好和他在一起。如果不合适，就告诉我，姑姑给你做主。」
「姑姑不是逼你结婚……七七，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最大的心愿，也只是希望你成为一个正常人……」
在她眼里，婚姻是我成为正常人必经的过程。
她眼里隐隐有泪光。
「哎呀，厨房里还炖着汤，差点忘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姑姑独自拉扯我和秦辞长大，一向要强，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我从背后抱住了她：「我从来没有怪您的意思。」
她剧烈颤抖起来。
13
姑姑离开后，我一个人在花房里给花浇水施肥。
身后传来脚步声，故意放得很轻，能干这种事情的，也只会是顾逍了。
我冷不丁开口：「想吓我？」
「……是我。」
竟然是秦辞。
他很自然地拿过水壶，像我们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并肩给花浇水。
我皱了皱眉，往旁边靠了一点。
秦辞脸色一凛，连握住壶柄的指节都泛着白色。
「你和顾逍怎么认识的？」
「相亲。」
「在一起多久了？」
「没多久。」
秦辞大概也看出了我不想搭理他，气氛就此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淡淡的遗憾。
「我应该喜欢哪种？」
秦辞不说话了。
我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后喜欢的人，都要有你的影子？」
「七七，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没有这个意思你心里清楚，秦辞，我们现在只是兄妹，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但他看上去那么不成熟，你真的喜欢他吗？」
我正要反驳，顾逍的心声突兀地响起。
【你才不成熟！二十八岁的人类小屁孩！】
回头一看，他插着兜走来，神情愤愤。
「我就算再怎么不成熟，也不会背后说人坏话。」
嗯，不在背后说，在心里说。
秦辞这会儿也懒得维持好脸色，抿着唇静默不语。
「还有，真正的不成熟并不是我喜欢动物、喜欢动画片、喜欢黏着老婆，而是没责任、没担当，遇事只会逃避埋怨。」
顾逍走到我身旁，牵起了我的手。
「不论在哪一方面，我都觉得我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一番话成功让秦辞脸黑。
我一直很缺乏安全感。只是我没想到，顾逍能觉察到这一点。
他比我想象中要敏感细致得多。
当初和秦辞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做好和姑姑坦白的准备。
我等得太久，久到期待一点点被磨灭。
「最后申明一点，我年纪不小。」
他将身份证递给秦辞看了一眼：「和你差不多，你以后也别老觉得自己多成熟。我是长得嫩了点，但年纪和阅历是实打实的。」
他有阅历？
秦辞深吸一口气，语含警告：「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有责任，有担当。」
说完他就离开了。
顾逍用小拇指挠了挠我的掌心：「还舍不得他呀？」
【如果敢说是，我就一个人走回家！】
「没有。」
他点点头，压了压即将要起飞的唇角，
操起铲子，开始给花卉施肥松土。
「你的身份证上不是二十二岁吗？」
他从屁股兜里掏出了一打卡片：「喏，巫师给我的，从二十二到三十都有。」
【老婆喜欢的年龄我都有！】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做工比较粗糙，不能用来干坏事，但是糊弄人够了。」
「嗯。」
14
忙活了一下午，我们俩终于把花房收拾完了。
顾逍直起身来，像个老大爷似的捶腰。
他脸上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泥巴。
「别动。」
我摘下手套，用湿巾给他擦脸。
他很高，我要微微踮脚才能碰到他的额头。
【老婆贴我的脸了诶，手好软，和牵着不太一样。】
【要怎么样表现才显得淡定啊，被老婆碰过的地方起火了。】
【老婆的唇好红啊，润润的，贴上去是什么感觉？】
【咦，老婆的脸怎么回事？怎么红了？】
我手一抖，加快动作，胡乱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擦完了。」
我往旁边跨了一步，装作赏花，实则是不敢看他。
他的心声停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的脸也在逐渐升温，连空气都燥热起来。
四周寂静，我甚至能听到耳后的呼吸声。
他拍拍我的肩，在我转身时迅速牵起我的手。
「这边也有，要擦擦。」
他弯下腰，与我对视，
然后拉着我的手捧住他的脸，眉飞色舞，眼睛亮晶晶的，瞳孔里是我的倒影。
欢欣又雀跃。
「这只手也要。」
【老婆把我捧在手心啦 ~】
花房里花香馥郁，但他的目光比花还勾人。
【心跳好快！我憋不住了！】
我退开一步，飞快松开手。
他的神情陡然一变，心声失落。
【……憋住了。】
15
顾逍已经盯我半个小时了。
吃完晚饭回房以后，我在书桌前处理公事，他就坐在小沙发上，用噼里啪啦的心声攻击我。
他还总拿小眼神瞟我，让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我被扰得没法工作，PPT 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老婆怎么还不睡啊，月亮不睡她不睡——】
【老婆就不想和我贴贴吗？老婆难道忘了自己说的话吗？如果我憋住了，就不用睡浴缸了哦。】
【虽然这个浴缸看起来真的比家里那个舒服……】
我突然将电脑一盖，起身想让他安静一点。
可一对上他那张欢欣期待的脸，我就什么重话都说不出了。
【老婆忙完了吗！】
他只是一条美人鱼啊，小美人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去洗澡。」
他眼睛一亮：「我们一起！」
「嗯？」
他缩了缩脖子：「我给你拿衣服……」
浴室里的水声掩盖了他滔滔不绝的心声。
我想到了我和巫师的对话。
「你想成为一个正常人，就用美人鱼的心头血来和我换。」
我的包里还带着那把小小的、刚好能插入他心脏的鱼叉。
他睡得很沉，对我也毫无防备。
美人鱼死后会幻化成泡沫，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贴贴，贴贴。
小美人鱼还不知道，这是要命的贴贴。
我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身体。
16
小美人鱼总是犯规。
他披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出来了，头发还湿着，一缕缕贴在额头上。
被水泡过的脸白得发光，眼里大概是进了水，眼尾泛红，看着颇为可怜。
他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
【这样老婆就会替我吹头发了吧。】
「过来。」
我刚好吹完，顺手就替他吹了。
他的头发很细软，rua 他的时候，还喜欢哼哼唧唧。
像条家养的大白狗。
关了吹风机后，他对着镜子，扒拉了几下刘海。
【嗯哼，老婆为我打理的造型，很不错。】
他呈大字型躺在了床上。
【耶！洞房花烛夜！】
我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我关灯了哦。」
「嗯。」
我们并肩躺下。
到底还是不熟，我整个人完全僵着。
【老婆害羞了吗？那我主动点！】
他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臂。
他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一点也不像水产物。
我的声音都在发颤：「不早……早了，睡吧。」
我率先闭眼，呼吸却乱了。
【可以和老婆贴贴吗？偷偷牵住她的手，她会发现吗？】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就算看不到，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你闭上眼。」
【被发现了。】
他一愣，乖乖闭上眼。
【额头饱满，细细的眉毛，一双漂亮的杏眼，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我服了。
他竟然在脑海里描绘我的样子！
这条小美人鱼，就是个妥妥的恋爱脑！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心声也消失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鱼叉。
这是用特殊材质做成的，其实并不锋利，但却能一举戳破美人鱼的身体。
算了吧，算了吧。
他突然不见，姑姑会怀疑的。
更何况他才上岸没多久，再让他快活几天吧。
冷不丁地，耳畔又响起了他的声音：「老婆，你睡着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第一次认真喊老婆老婆！不是为了气秦辞！】
他恐怕不知道，我早就听过无数次了。
【再喊一次！】
「老婆，我们什么时候度蜜月啊？」
【不摆宴就算了！总不能不度蜜月吧呜呜呜。】
「学校里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我们结婚也结得突然，还没来得及请婚假。」
「哦。」
他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背过身去。
生气了吗？
心声又停了，我摸不准他的想法。
终于。
【快来哄我！】
【为什么还不哄我！我伤心得不够明显吗？】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再好好去度假吧。暑假也快来了。」
小美人鱼等得到暑假吗？
「嗯。」
【这还差不多！】
他转过身来，勾了勾我的小拇指。
「老婆晚安。」
「……晚安。」
17
次日吃过早饭后，我们就准备驱车离开。
临走前，姑姑往我后备厢里塞了一箱麻辣鱼尾。
我和姑姑口味相似，尤其爱吃鱼尾。
所幸纸箱子上没有任何标签，所以顾逍在搬箱子时，并不知道，里面就是他近亲们的尾巴。
他还特意和池塘里的鱼告了别：「不要吃太胖哦，会被杀掉的。」
上车以后，他一反常态，竟然一言不发。
当然，心声依旧活跃。
【老婆不会发现吧？发现了会把我丢下去吗？】
【要不坦白吧，还是等回家了再说……】
【回家了一定会被发现的！】
在等红绿灯时，我忍不住开口：「你干什么了？」
「啊？」
「你看上去很紧张。」
他避开我的目光：「有吗？」
「有，而且还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撇撇嘴：「我挑了一条最喜欢的鱼……」
「嗯？」
「……在后备厢。」
就因为这个紧张了一路？
我哑然失笑，问他：「跟姑姑说了吗？」
「……没。」
他委委屈屈地看着我：「它很有天分的，我想着再过几十年，它一定能有所成就……」
「姑姑没那么小气，你跟她说的话，不论你挑几只，她都会送给你。」
他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还能回去吗？」
「我下午有课。」
「可是它说它女朋友还在那个池子里。」
「行吧。回去吧。」
我似乎很难拒绝他。
大概是因为，可怜他没多久好活了吧。
18
顾逍抱了一桶鱼回家，离开别墅的时候，嘴都快咧到天上了。
秦辞看着他的行为，皱眉不语。
毕竟那都是些食用鱼，并不好看，很少有人养着做观赏用。
【我老婆多好啊，要不是我老婆，你们都进了人类肚子里，哪还有修炼的机会？】
【你们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老婆啊，对了，你们修炼成人形的样子，不能比我帅！】
顾逍一路上都在和桶里的鱼说话，唧唧歪歪的，听得我心烦，却又总……忍俊不禁。
因为打道回府，时间上来不及回家，我就直接驱车去了学校。
「你待在办公室里，等我上完课接你回家。」
他提着水桶，乖乖点头。
我心急火燎地抱着教案就离开了。
课上到一半，顾逍的心声，精准地穿过人潮，传进我的耳朵。
【老婆一顿到底吃多少可爱多啊？怎么会这么可爱！】
【把认真工作的老婆拍下来当屏保。】
阶梯教室里有好几个班，我一眼扫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根本找不到他的人。
可他的心声还在攻击我的耳朵。
【老婆去哪了？哦，在给人讲题。】
【老婆上辈子一定是天鹅吧，脖子和天鹅一样，长长的，细细的，后面还有一颗红痣。】
【想贴贴。】
「伍老师您不舒服吗？」
「啊？」
「您的脸……」
我的脸一红起来就很明显，这会儿大概连脖子都红了个全。
「这道题你课后再来问我吧。」
我离开学生的座位，四处张望，终于在阶梯教室后排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不知道从哪拿的一本线代书，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
见我走向他，他立刻将脸挡得严严实实。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走到他面前。
【啊哦，被发现了。】
【老婆心里果然有我，才能在人群中一下就找到我。】
【教室里有几百个人，他们都坐在座位上，而我，坐在老婆心上。】
离谱。
我咳嗽一声，压下将要溢出的笑意。
我敲了敲他的桌子，正色道：「这位同学，你讲一下 23 题。」
他露出眼睛，指了指自己：「我？」
「嗯，你。」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顾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被众多人盯着，白净的脸也红了一大片。
寂静的教室突然热闹起来。
「哇，他好好看！以前怎么没见过？」
「来蹭课的吧。」
「待会！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他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老……」
在「婆」字将要被他说出口前，我一挑眉，他立刻转换了称呼：「老师，我不会。」
不会也理直气壮。
「不会？」
「我是来陪老……女朋友上课的。」
我让你陪了吗？
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果然帅哥都有女朋友了！」
「我还打算待会要个联系方式呢……」
【才不是女朋友，是老婆 ~】
这家伙表面上看着委屈巴巴，心里可得意了。
「行，坐下吧。」
我并不想为难他，只是想教训一下他，让他以后别来了。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 23 题，注意这两行的数字……」
一段慷慨激昂的心声，顺利打断了我的思路。
【回家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让老婆狠狠抽我……】
【回答问题嘿嘿嘿。】
失策，你永远也不知道，一个恋爱脑为了爱情，能干出什么事情。
19
下了课，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学生在我耳边问东问西，盖过了他的心声。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来到我面前。
我收拾着东西，没搭理他。
【老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
【因为我回答不出问题吗？可是海底大学不教这门课诶。】
【下次要给他们提意见，难道他们不知道，不教线代，会引起夫妻矛盾吗？】
他完全抓错了重点。
我忍不住开口：「你以后别来陪我上课了。」
「为什么？」
我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我听得到他的心声，
而他的心理活动太多，总能打扰到我吧
「你坐在底下，我没法专心。」
【哦，原来是害羞了。】
【那我下次乔装打扮了以后再来，让老婆认不出来。】
我服了。
「你敢来的话，以后都睡浴缸。」
我又沉着脸补了一句：「没得商量。」
【哼，不来就不来。】
「那我以后不来了。」
从教室到办公室，要走过一条小径，路边种了很多茉莉花树，香气扑鼻。
顾逍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我有些不适应，想着缓和气氛，于是折了一枝茉莉给他。
「你们海里没有这个吧。」
刚一说完，我就觉得自己找的话题蹩脚又尴尬。
「我在书上见过。」
我明知故问：「你们也上学的吗？」
「嗯，海底开了灵智的生物都要上学，我还上过大学！」
【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嗯，挺上进。」
这样的回应似乎太敷衍，于是我又补了一句：「什么专业的啊？」
「人类海底关系学。」
「那是什么？」
「专门研究人类和海洋生物之间的关系。」
「研究出什么了吗？」
「嗯……绝对不让人类发现我们的原形。比如说，不能被人发现我的尾巴。」
我挑眉。
「当然，老婆除外。」
傻鱼。
20
上车以后我才发现，顾逍脚边的桶里只剩两条鱼了。
「我留下了小黑和小白，其他的都放生到了前面的湖里。」
小黑就是那条有天分的鱼，而小白是它的女朋友。
这名字取得还真是……随便。
他解释：「大自然的环境更适合它们修炼。」
看他那股骄傲劲儿，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
学校每年都会有一次「全鱼宴」，而餐桌上的鱼都是教职员工从湖里捞的。
回到家，顾逍安顿好那两条鱼以后，就一直摆弄手机。
我无意看了他几眼，他像做贼似的，视线赶紧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转向电视。
【老婆怎么总是看我，她快爱上我了吧？】
【我们是命定的爱侣，她爱上我也正常。】
【不对，不会是被她发现了吧……】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把联系方式给她们了？」
「啊，谁？」
我好像有点奇怪。
「……学生。」
【啊！原来老婆是吃醋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只是随口一问，先去洗澡了。」
他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把手机递给我：「没有哦，我告诉她们我有女朋友啦。」
【嗯哼哼，我早就从恋爱班毕业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班训就是，要守夫德！】
【我才不会见异思迁呢。】
「你看，联系人这里除了你和王哥，都没其他人。」
我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你加了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
才没吃醋。
【老婆果然在吃醋！】
【她肯定不知道，我刚刚是在 P 图吧！把老婆和我 P 到一起啦。】
【以后看着手机屏幕，也能感受到老婆对我的爱咯。】
我懒得理他，走进了浴室。
21
之后的生活步入正轨，我一般都在学校里忙活，顾逍也有自己的工作，说是帮人卖衣服。
我怕他被骗，想找朋友帮忙看看他的合同。
他却说已经找海底大学的同学看过了，肯定没问题。
他那得意洋洋的神情，让我没有坚持。
反正他都要没了。
让他被骗一次两次，知道社会的险恶复杂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在我动手的时候，他不会感到太震惊。
我还在等待好时机，但一件突如其来的麻烦事打断了我的计划。
「伍老师，顾逍和您是什么关系？」
一张不太面熟的脸，但教室里学生众多，我不可能记得全。
所以我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学生。
可她怎么会知道顾逍的？
底下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
「啊，顾逍就是那个最近大火的模特诶。」
模特？
「诶，那天是他来我们学校蹭课吧？」
「表白墙早就破案了，他根本不是陪女朋友上课的，是陪伍老师讲课的。上面有他们那天的照片。」
「那张照片又没牵手又没怎么的，很难说是女朋友吧。」
「你没看《喜欢的生活》吗？顾逍说了他喜欢的人就是大学副教授，这已经很明显了好吧。」
这节答疑课的主题逐渐偏离。
我示意他们安静：「这是我的私事，答疑课不是给你们问这种问题的。」
课后我打开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页输入「顾逍」。
弹出来无数关于他的视频、照片。
每一帧都无比美好。
其中有一张，是我和他并肩走在小路上，他手里拿着一枝茉莉，像是要插在我的发间。
橙色的夕阳下，他垂着头凝视我，侧脸柔和，神情小心翼翼，却有着藏不住的雀跃。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真正让他大火的，是综艺《喜欢的生活》。
上个月录的，前几天才播出。
主持人问他：「小逍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他眨巴着一双狗狗眼，神情有些羞涩：「没有，但很快就有了！」
「诶，这话怎么说？」
「我正在追求她哦，等节目播出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在一起了吧。」
主持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像这类艺人，女友粉最多，如果想出圈、想大火，在明面上保持单身才是王道。
这么大张旗鼓说自己已经有了追求对象的，倒是头一个。
接着，顾逍自顾自说了十分钟的话。
全都是关于我的。
他观察得太细致，连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多小动作和小习惯。
据他所说，他白天在工作，晚上就忙着追求我。
他口中的追求，其实就是偷偷摸摸跟踪。
我早就发现了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巫师要我杀死的美人鱼。
我一直在等待他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主动进入我为他设下的圈套。
上面的弹幕清一色都是——
[修狗勾好深情啊救命！我甚至都能看到他眼里的光！]
[他笑得好甜啊。]
[呜呜呜好羡慕那个女孩子，如果是这么一个大帅哥来追我，我直接带他上民政局。]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22
暮色四合，我的思绪乱得厉害。
办公室里没开灯，我盯着窗外，没注意到有一颗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
他成了公众人物，如果突然消失的话，尽管不会留下痕迹，但也会引起轰动。
怀疑的矛头一定会指向我。
就算成为了一个正常人，我的生活也没法回到之前平静的样子。
「老婆！」
顾逍的声音陡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读心术似乎在某些时候会失效。
在我皱眉以前，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指尖抚平了我眉心的褶皱。
【老婆的脖子果然很好贴。现在亲一口会被发现吗？】
「松开我。」
他哼哼唧唧不撒手。
我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脚，他这才松开。
【尾巴肯定肿了！】
我根本没用力。
【老婆好像生气……了？因为我吓她吗？】
【老婆好像猫呀，一点儿也禁不得吓。】
吵死了。
「你告诉我，你是卖衣服的？」
他点头。
「卖衣服的还上电视？」
「对啊对啊，王哥说这是宣传方式，看到综艺的人会知道我，知道我以后，就会知道我拍了哪些照片，就会去找我穿的衣服。」
我服了。
偏偏他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他的理解出了偏差，而我也没把他的工作放在心上。
【老婆还在生气吗？我要怎么哄哄她？】
【回去以后让她摸摸尾巴吧，撸鱼心情会变好哦 ~】
他根本抓不住重点。
从来就没找准过我生气的原因。
我憋屈极了，索性背了包，快步走出办公室。
顾逍长手长脚，我根本甩不掉他。
「别跟着我！」
【老婆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哦，气鼓鼓的，像河豚。】
【想戳一下她的脸，看看会不会消气。】
我！
烦死了！
我越走越快，到后来直接跑了起来。
「老婆你等等我！」
「谁是你老婆！」
这小学鸡式的吵架，吸引了学生的侧目。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越想越气，我直接将车门锁死，扬长而去。
「老婆，老婆！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老婆！你带我走吧……」
怎么会有这么聒噪的美人鱼！
23
进了小区，我还是没能甩掉顾逍。
他的心声让我一下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啊，老婆说过的，不能穿白衣服跟踪她。】
拐弯的时候，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竟然
光着膀子！
这白花花的一片和穿着白衣服又有什么区别！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公众人物啊？
【啊啊啊啊，老婆发现我了！】
他连忙拿衣服罩住脑袋！
我现在怀疑，这条小美人鱼，纯粹就是脑袋不好使。
我走到他面前，扯下他头上的白 T 恤：「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像个变态！」
【呜呜呜我只是听老婆的话而已……】
还有理了他！
「把衣服穿好！」
他眼睛一亮：「穿好以后能跟老婆回家吗？」
【有戏！老婆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呜呜呜。】
「不可以！别跟着我！」
我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晚了。
有一股熟悉的寒流席卷全身。
「别跟着我。」
说完，我就上了电梯。
一进家门，我就直奔浴室。
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温逐渐凉了下来。
好冷。
可现在的我，连放热水都做不到。
门外传来细微的开门声。
【诶，老婆去哪了？】
他的脚步声时而近，时而远，最后停在了浴室前。
「老婆？」
「别进来。」
「你在里面干什么？」
「……休息。」
「哦。」
他背靠浴室门，坐了下来。
「老婆你还在生气吗？」
我深吸一口气，不理他。
「你是不是气我没告诉你我是模特？」
这回终于抓到重点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当模特，但是为了上岸，我把老婆本都花完了。」
【老婆本多重要啊，别的女孩子有的，我的老婆也要有。】
「王哥说这样能赚到钱，我就跟着他走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两个月的经历。
我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老婆你是不是也想上电视啊，那我下次带你行不行？」
「你别生气了。」
我……
迟早会被他气死。
「老婆你还没休息够啊？」
「没有。」
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顾逍你不准进来！」
他又坐了回去。
【问问浏览器吧。】
【老婆生气的时候，为什么要一个人待在浴室里？】
【抑郁症？自杀？】
「老婆？老婆？老婆？」
他的叫喊一声比一声高亢。
我没好气：「没死！」
他还在继续喊我。
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在我冻得瑟瑟发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顾逍开门进来了。
「老……婆？」
他的声音很迟疑。
「我说了让你别进来！出去！」
他无视我的厉喝，把我从浴缸里捞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老婆你是海螺啊？好可爱。」
【老婆身上的花纹都是爱我的形状。】
我缩在壳里，没出来。
我一直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变成海螺。
顾逍成功让我破防了。
【好想亲一口呀。】
他的心声依旧雀跃。
「老婆你很冷吗？你在抖诶。」
我早就适应了人类的体温，陡然变成海螺，没办法接受冷水。
「……冷。」
顾逍二话不说，躺进浴缸，用尾巴将我围了起来。
浴缸里的水也被换成了温水，我不抖了，螺肉都舒展开来。
「老婆你从小在岸上长大的吗？」
「嗯。」
「好厉害啊，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就变过一次海螺诶。」
【可是一直憋着，会很不舒服吧。】
【老婆真是辛苦啦，我来摸摸。】
他的尾鳍轻轻拂过我的外壳。
【美人鱼和海螺的孩子，会是什么呢？】
【总不能是寄居鱼吧……】
从小姑姑就告诉我，怎样隐藏自己的身份，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怎样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没有人喜欢变成海螺的我，甚至连我自己，都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我是个海螺的事实。
没有人会和他一样，喜欢我原本的样子，无论我是人还是海螺。
他只是……喜欢我。
24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浴室时，我醒了。
身下不是冷冰冰的浴缸，甚至连水温，都恰到好处。
这条小美人鱼，为了调水温，一夜都没好好睡。
「老婆，你醒了啊，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很快又闭上。
【待会！老婆变回来了！现在在我身上！】
他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连鱼尾都紧绷着。
我咳嗽一声：「不准偷看。」
【现在不看也太亏了，就睁开一点点，老婆不会发现的……】
趁他耍赖前，我捂住他的眼，缓缓爬起来。
【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吗？】
我迅速围好浴巾，在他看到我脸红之前，飞快转身走出浴室。
「老婆，我今天能陪你去上课吗？」
「不可以。」
他在那里杵着，学生都顾着看他，我还讲什么课？
「哦……」
他看上去很失落。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吧。」
【啊啊啊啊是约会吧！是约会吧！是约会吧！】
我补了一句：「刚好我们以前也没约过会。」
【太好了！老婆果然爱上我了！】
【也是，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美人鱼，谁不爱呢？】
自恋的美人鱼。
25
顾逍还是没听我安排。
我让他在家等我，可我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他。
他拿着一束玫瑰花，人帅腿长，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应该是特意做过造型的，一身正装，发型也打理过，和平时的休闲风大有出入。
我皱着眉，藏在人群里。
他眼尖：「老婆！」
我服了。
这一声河东狮吼，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他大概，就是上天派来磨砺我的吧。
顾逍奔向我，红着脸将花束塞到我怀里。
【老婆听到了我的心跳声吗？太丢人了。】
人群里有很多我的学生，这会儿都拿出手机，对准我和他猛拍。
「玩这么大，伍老师直接成老婆了？」
「对啊，录节目的时候不是还没在一起吗？」
「英年早婚啊这是。」
我赶紧拉着顾逍走人。
他还在那里傻乐。
【嘿嘿嘿，老婆一定被我感动到了吧？】
【王哥果然靠谱，下次还问他！】
上车以后，我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委婉地告诉他，让他以后少来学校。
来可以，不要整活儿。
顾逍先带我去了一家工作室，做了个简单的造型。
【美死了美死了美死了！】
【老婆，你是我的神！】
我很少做这么隆重的打扮，上一次还是参加秦辞公司的年会。
之后顾逍带我去了空中餐厅。
城市的夜景美得不像话。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关于海洋，关于他的家庭。
「老婆，等我们度蜜月的时候，我带你去见家里人吧。」
我突然觉得成为一只海螺也没什么不好。
吃完饭后，顾逍带我去海边散步。
我们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直走。
他突然捂住我的眼睛。
等我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发着光的蓝色海洋。
本是黑暗又寂静的海面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荧光，随着波浪涌动，汇成海螺和美人鱼的形状。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而我的小美人鱼朝我伸出手：「老婆，一起跳支舞吧。」
我不是很会跳舞。
但顾逍很会。
他简直是个杂技艺人，两只手支撑着我的腰，让我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这是我循规蹈矩的前半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笑得声音都哑了。
最后他放我下来时，我腿一软，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我看见了他眼里的熠熠光辉。
我的唇擦过他的脸际。
【！】
【老婆亲我了！】
我贴上了他的唇。
在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的心声陡然跳出来。
【我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老婆，等会！」
扑通一声，他直接跳进了海里。
这条美人鱼啊，小小的情绪波动，就会让他破防。
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竟然趴在沙滩上，凑过去想再亲他一口。
他从海里冒出头来，尾巴兴奋地拍打着海水。
【老婆的唇果然很软啊！】
我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26
自那一夜以后，我们俩的关系突飞猛进。
顾逍每天都在研究，美人鱼和海螺的孩子，会是什么。
他每天大张旗鼓地在社交平台上示爱。
这家伙根本没有女友粉，全是妈妈粉。
只是某一天，顾逍出差后，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辞给了我一张照片。
是那天，我和顾逍在沙滩上亲吻的场景。
小美人鱼身处一片蓝色海洋中，尾巴甩出点点水滴，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被发现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如坠冰窖。
「你跟踪我？」
「我只是怕你被他骗……」
「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应该毁掉这些照片，而不是来……」找我。
我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
「秦辞，你现在想对他做的事情，和当年那些人对我妈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吗？」
他很惊愕：「七七，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
知道我的母亲是一只被人类抓到研究所里的海螺姑娘。
她与人类相爱，可那个人类却转眼把她卖给了研究所。
那些研究者弄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在人类和海螺的形态中切换自如。
更令他们兴奋的是，她怀孕了。
人类和海螺的结合，会是什么呢？
在万众瞩目中，我出生了。
外形和人类的婴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我没有啼哭，没有呼吸，只是一个没有价值的死婴。
我的母亲恳求身为研究员之一的姑父，让他带我离开。
这是她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用假死换得我的自由。
当他们商量着要把我切片的时候，姑父终究是不忍心，用人类的死婴替代了我。
可失去了母亲庇护的我，无法回到海洋。
姑父只能将我养着，就这样，我慢慢长大了。
从某一天开始，每当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我就会变成海螺。
姑姑为我的存在编造了一个美好的童话：
美丽的海螺姑娘爱上了人类，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孩子。
可他们在一次意外中丧命，只能将孩子托付给好友。
我对此深信不疑。
在成年后的某一天，我在整理姑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他的日记本。
我才明白，姑姑隐去了这个故事背后的黑暗和血腥。
这根本不是童话。
多么可笑啊，我的母亲在这里死去，而我在这里长大。
更可笑的是，海洋无法接纳我，而我，已经适应了人类社会。
哲学上认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我有了工作，有了牵挂的人，有了自己的社会关系网。
那我无疑是人类。
姑姑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正常人，做过很多努力。
她从来不是迷信的人，却为我四处寻找神婆道士。
不过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直到我见到海洋里的巫师，才觉得一切有了希望。
可现在这个希望，好像不重要了。
我在顾逍那里，找到了我身为海螺的价值。
就算不是真正的人类，我也值得被爱。
27
我和秦辞从小一起长大，他当然不会对我做什么。
就算他想，姑姑拼死也会阻止他。
可顾逍不一样。
在他眼里，顾逍只是一个研究对象，一件能让他扬名立万的工具。
他迫切地想要说服我，为他献上这件工具。
如果我不愿意，那他就会来抢。
还有办法的。
秦辞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说明他思考了很久，才做下这个决定。
他好胜心强，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告诉其他人。
我可以试着，用我们这些年的情分来搏一搏。
我压下心底的怒意：「我怀了顾逍的孩子。」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我，试图在我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片刻后。
「七七，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正常人吗？海螺和美人鱼的孩子，会是什么怪物？」
「你难道想让孩子和你一样吗？」
「七七，这个孩子不能要。」
「七七，我一直在你身后。」
我从来没觉得他这么无耻。
想得到一个独一无二的实验对象，还想让我重新回归他的怀抱，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啊。
「秦辞，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28
顾逍回来了。
回来什么都不干，就把我搂在怀里，凑过来要亲亲。
【老婆老婆我好想你！】
「顾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第二种人呢？」
他愣了愣，满脸的欣喜就此凝固：「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
我表现得很平静：「毕竟你喜欢我，也是因为这个肚脐眼的预言不是吗？如果我要杀了你，你要怎么办？」
他盯着我，神情认真：「我为你献上这颗独一无二的真心，你想怎么处决它，都随你。」
真挚、诚恳、深情。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从沙发上起身，语气冷漠：「顾逍，我装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困扰，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终其一生，都是想成为一个正常人。可你干了什么？你让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他手足无措。
心底尖锐的疼痛陡然冒出来。
我没有停手，我不能停下来。
「你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如果我知道你是用这种方式赚钱，我根本就不会和你结婚！」
他看起来是想要抱我：「如果你不喜欢，我换份工作就是了……老婆……你不要生气。」
「别喊我老婆！我想和人类结婚！我根本不喜欢美人鱼！」
伤心、失落、不可置信……所有糟糕的情绪在他脸上轮番上演。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走吧，肚脐眼的预言根本就是假的！我尝试过接受你了，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一条美人鱼。我没法接受，我的孩子和我一样，在人类社会里遮遮掩掩、受尽白眼。」
他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那我们把离婚证……」
「有这个必要吗？你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走！我一眼都不想看到！还有你的鱼！全都给我滚回你的海里！」
他的眼眶红了：「它们是淡水鱼……」
我不说话了。
我怕我的气势会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消失殆尽。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能留着吗？」
「随便。」我走到玄关。
「半个小时后我会回来，我不希望家里还有你的东西。」
他必须回到海里。
我太自私，沉没成本太大。
我没法放下二十多年来的一切，陪他回到海里。
他真的离开了。
家里空落落的，所有情侣物件，都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
我骗了他，他的身份证是真的。
巫师为了给他真正的人类身份，煞费苦心。
我只是自私地，不想斩断我们最后一丝联系。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他出现之前的样子。
沉闷、无趣、日复一日。
比之前倒是多了一个项目，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和小黑小白聊会儿天。
其实也就是自言自语。
秦辞来找过我，我只是告诉他，顾逍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
因为他发现我不是人类。
小美人鱼，想和人类在一起。
这当然是谎言。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我怀念他身上那股海盐的味道。
深沉、幽静、神秘。
我刻意忽略心脏传来的钝痛。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离开，会让我这么不适应，这么……难过。
29
我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终于在某一天，变回了海螺。
躺在浴缸里时，我突然想到了朋友以前对我的评价。
她说我不像个人。
我对待所有事物都同样平静，
生而为人，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
她怎么会知道，正是为了更像人，我才会克制我的情绪。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
醒来时水是温的。
「顾逍？你给我出来！」
没动静。
他到底躲在哪里了？
如果他在我身边，我应该能听到他的心声才对。
可我走遍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一定就藏在哪个地方。
我把那箱鱼尾翻了出来，只要一得空，就啃鱼尾。
「伍老师最近怎么回事啊？怎么老啃鱼尾啊？好香……」
「不会是化悲愤为食欲吧，顾逍也有好久没营业了。」
「两口子吵架了吧这是……」
上课铃声响起：「好了，上课。」
人群里没有他的身影。
纸箱都空了，他还是没出现。
我却把自己吃进了医院。
因为经常空腹吃辣，胃出血。
夜间打吊瓶的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一声轻轻浅浅的叹息。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顾逍？」
我感受到他的怀抱，他的颤抖。
他埋在我颈间，滚烫的眼泪打湿我的衣领。
我们就这样静静抱了好久，谁也没有开口。
打完吊瓶后，他牵着我离开医院。
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没了监控，我问：「我怎么看不到你？」
他的身影终于显现出来。
眼睛红红的，头发乱糟糟，神情委委屈屈，像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狗。
「我又去找了巫师，我问他，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发现我。」
「他给了我这个。」
那是一块琥珀，里面有一只透明的水母。
「你果然没发现我啦。」
【这可是我用海边大别墅换的！】
【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挣，有老婆在就好啦！】
「我知道你想我，小黑小白都告诉我啦。」
【还好我聪明，把它们留下来了。】
【它们每天都会向我汇报老婆的情况！老婆夜里上了几次洗手间我都知道！】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这条小美人鱼，心里的花花肠子可真多。
「顾逍，我们回家吧。」
「好！」
「回你的家。」
「诶？」
他猛地将我举起来：「好诶！」
30
我们登上了驶往太平洋的轮船。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连辞呈都没递。
但我显然小瞧了秦辞和他背后公司的厉害。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陷阱，整艘轮船，都被密密麻麻的渔网罩了起来。
插翅难飞。
在看到秦辞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任何试图阻止命运的行为，都会加速命运的发生。
我问顾逍：「你害怕吗？」
他攥紧我的手，摇了摇头。
那些黏糊糊的话被他藏在了心里。
【只要老婆在，我才不害怕呢。】
我害怕。
我怕他落得和我母亲一样的命运。
这样天真烂漫的美人鱼，怎么能落入那种境地里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我终于知道，美人鱼的预言是怎么回事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鱼叉，最后对他说的话是：「我爱你。」
你一定要记得，我爱你。
像我在人群中找到你那样，你一定要
在无数只海螺中，找到我的身影。
鱼叉轻易划开美人鱼的肌肤，染红了我的手掌。
一声枪响，在顾逍惊慌的神情里，子弹穿透了我的胸膛。
「不要！」
我听到秦辞撕心裂肺的叫喊，如同野兽濒死般悲怆。
在那一刻，所有的冷静镇定、矜贵骄傲全都面临崩溃。
他奔向我，声线颤抖：「七七，医生马上就过来了，七七，你看看我……」
我没有看他。
顾逍凑在我耳边，声音轻得海风一吹就散，
「老婆，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肚脐眼亮了两次。」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可以听到你的心里话。
我是海螺呀，海螺的能力之一，就是可以听到爱人的心声哦。
当初我爱上秦辞的时候，这项能力没有觉醒。
原来啊，他不是我真正的爱人。
顾逍，你才是。
真是抱歉啦，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海螺的超能力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会算计你，我们也不会错过那么多好时光了。
可惜我，在爱上你以后，才知道。
这些话，我都说不出来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才将鱼叉深深插入他的胸膛。
在闭眼前，我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泡沫。
它们消散在空气中，美好得如同一场绮梦。
【番外】
1
「呜呜呜我不要这个结局！」
小美人鱼扑到爸爸怀里，吵着闹着嚷着。
爸爸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故事还没说完，让妈妈来讲给你听。」
2
「你想成为一个正常人，就用美人鱼的心头血来和我换。」
巫师的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话。
「或者把你人类的身体给我，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在小美人鱼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找上了巫师。
我太了解秦辞，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从前我觉得这是闪光点，认为他有一股旁人没有的韧劲，等到我眼里的滤镜消失，我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品质。
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就算他会，他身后的公司也不会罢手。
我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所以我用人类的身体交换，从巫师那里获得了一把新的鱼叉。
这把鱼叉，只要划破美人鱼的身体，就会让他变成泡沫。
泡沫破灭在空气中，总有一天，会再次回到海洋。
那时候他又会变回美人鱼。
人类并不知道，美人鱼的心脏在肚脐眼，而非胸膛。
我制造了他死亡的假象。
我爱上了他，也「杀」了他。
这就是古老的预言。
3
小美人鱼窝在我怀里：「然后呢？」
「然后啊，巫师就把妈妈人类的身体带走啦，爸爸也找到了妈妈。妈妈好努力好努力，才从一只大海螺，修炼成现在的样子。」
「那是小黑叔叔和小白阿姨更早化成人，还是妈妈更早？」
「当然是妈妈啦，妈妈更厉害！」
「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啊，大海螺妈妈和大美人鱼爸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一条漂亮的小美人鱼。」
「还有呢？」
「没有啦。」
小美人鱼听完故事，心满意足地躺在贝壳床里睡着了。
我亲了亲她圆鼓鼓的小脸蛋，替她掖好海草被子。
大美人鱼凑过来：「老婆，我也要贴贴。」
我踹他：「滚蛋。」
一天到晚，贴百八十次还不够。
【啊啊啊老婆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不和我贴贴？】
【果然啊，女人都是大猪蹄子，有了女儿，就不爱老公了！】
【女儿是块宝，老公是根草啊……】
「顾逍，闭嘴！你吵死了！」
「贴贴，贴贴。」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