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塔家的冬窝子距离芮咯两百公里。
两百公里的路途在交通发达的地方算不上遥远,在荒原上走起来却很是艰辛。
动物们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能由人驱赶着前行,它们还要常常停下来进食。两百公里的路,赶上羊群和牛群,要走整整一周。
木拉提开着一辆皮卡,载着大件儿的行李先行去到山谷里,他得往返好几趟,把越冬的补给和搭建_F_子的材料输送齐全。波塔的Q子加玛刚刚怀上第三个孩子,她会随着木拉提的车一起去山谷里,她要早一些去布置窝子,坐在车里虽然颠簸一些,但终究会少许多危险,同行的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他们是波塔的儿子们。
搭建冬窝子也是个体力活,男孩儿们要帮_M_M把地底的羊粪挖出来砌成墙,还要搭建羊圈。
牧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轻松的活计。
黄桃听说加玛肚子里有宝宝,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茫茫荒野上又多出一个年轻的生命,不高兴小生命在孕育之初就和_M_M一起遭受荒原上的冰雪与寂寞。
黄桃是城市里的nv孩,她所知道的孕育都发生在温_F_里,城市里的孕妇打个喷嚏都能让丈夫心里抖一抖,她不知道草原上的nv人原来这样强悍。
向兴学在黄桃上车前拍了拍她的后背,“城市nv孩儿,要好好照顾孕妇。”黄桃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旻看着皮卡绝尘而去的身影,说:“估计还是加玛照顾她。”
向兴学笑了笑,“总有一天黄桃能照顾到加玛的,她学得很快。”
向兴学觉得黄桃能够成长得很快,就像他的向俨,不知不觉之间就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向兴学他们和波塔语言不通,但交流起来也不至于困难。在荒野上,传授本领和语言不通没什么本质的联系。波塔教他们骑马,牵骆驼,赶羊,这些都是牧民生存的技能。人到了新的环境里好像自然而然地就会拥有全新的本能,波塔只要示范一两次,向兴学和陆旻就能学会——向兴学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为了活着,他不得不具备这些技能。
波塔是一个沉默的男人,向兴学以为所有的哈萨克男人都具备这样的品质,放牧的日子单T又寂寞,牛羊不懂人言,人对着纯白的旷野,心绪也会放得很空,久而久之,话就不多了。
但向兴学到底不是牧羊人,他听着风卷起沙砾,看着雪片在天空中盘旋、有时天地间纷飞的雪白会遮挡住视野,他会想念。
想念的时候,面上冰封,心里炽热。
黄桃说荒原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她说得没错。
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流拍打在脸上,皮肤被冻得坚硬。向兴学甚至不敢轻易呵气,他怕zhui巴一张,涎ye就会被冻在嗓子眼里。
呼啸的风犹如钝刀,没把脸上的皮肤割裂,却一下一下剜在了向兴学的心上,伤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着三十七度的血,血是热的,想念是痛的。
向兴学会想,向俨是不是真的没有爱过自己呢。
一想到这儿,他先前的自信就会垮塌成断壁残垣。
他觉得向俨可能真的没有爱过,毕竟这是向俨亲口说的。
雪停了,天晴了。
他们的路途才走到一半。向兴学终于_gan受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在壮年,他不过是连着三天牵着骆驼在冰雪里行走,就觉得浑身没有一块儿正常的骨头。
哪里都疼。
波塔比向兴学大了好几岁,却还有一身的力气。
向兴学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舒_fu,毕竟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难受也只能忍着——没有医院,没有rou_ruan的床,把难受说出来反倒显得懦弱。
晚上守夜的时候,陆旻抱着tui坐在火堆旁,小声说了一句:“向老师,我有点想_M_M。”
向兴学知道陆旻的想_M_M也不一定是真的想_M_M,可能是身上难受,也是心里难受,他不能说他难受,只能换一种表达方式。
在这个地方,白天只能看到雪,看到起伏的地平线,来处和去处都是白的,人没有方向。
牛羊会哞哞咩咩地叫,叫声里有生气,也有死气,在风声里听着动物的呼喊人特别容易变得脆弱。
晚上看到火焰,来自于荒原的脆弱会少一点,但夜晚本来就代表惆怅。
在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向兴学都不觉得自己坚强。
陆旻想_M_M,向兴学却不敢去想向俨,再去想那个不懂情爱的小朋友,向兴学怕自己会哭死在博尔塔木卡的夜里。
向兴学问陆旻:“想_M_M的时候你会后悔吗?跟着我来这里。”
陆旻摇摇头,“不后悔。”
陆旻从来都没有对向兴学说过喜欢,所以向兴学不能拒绝,他原本会为这种隐密的情_gan烦恼——陆旻的亲近就像一床夏天的棉被,很热也很多余。向兴学害怕陆旻会影响到向俨的情绪,但是事实上向俨_geng本不在乎。
这床被子在冷风里好像又有了存在的价值。
向兴学想,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向兴学一直把界限划得很明白,陆旻非要跟着,那向兴学就不算是在利用他的喜欢。
陆旻展开五指靠近火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您和俨哥是不是吵架了?”
向兴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没有吵架,直接分开了。
分开是真的分开,但也不意味着以后就不在一起,更不意味着向兴学会去找别的人——他现在有点儿难受,有点生气,但他还是很喜欢他那个小侄子的。
向兴学也还没想好以后该怎么办,向俨能_fu软说一声想念或是说一声喜欢是最好,不说**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可能是环境的原因吧。”向兴学勉强挤出一抹笑。
陆旻眼里倒映着熊熊的火光,他难得认真地、勇敢地看向了向兴学的眼睛:“不是的,您在芮咯的时候就不开心,看起来很悲伤,我能看出来的,很难过。”
“闹了一点小矛盾,我有点后悔,没在来之前把话说清楚。
“现在很想他**一直很想他。”
陆旻的眼睛在闪烁。
他忽然说:“其实我会后悔,后悔来这里,这儿真的很艰苦。”
陆旻shenxi了一口气,说:“向老师,我有点儿喜欢您。”
这话说得很急,向兴学猜他可能还有话要说,便不急着拒绝。
果然,陆旻又说:“最后一次了。来这儿就是不打算继续了。我也知道这样很没意思,但我控制不住,我第一次喜欢别人,明明知道您很爱他,还是控制不住,我很讨厌自己这样。我想说以后就不再喜欢向老师了,但至少在这里的时候**对不起。”
向兴学抬头看了看银河,被子忽然被拿走了,会有点冷,但是身上的负担也消失了,_gan觉轻松不少。
他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会谢谢你喜欢过我,也谢谢你陪我来这里。”
向兴学为了向俨来冬日的牧野。
陆旻跟着向兴学到了博尔塔木卡。
荒原上的汉族男人,共享着广阔无垠的爱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