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银兰受邀出席督军大人寿宴,他本来不想去,可是昨日议事结束,殿外碰到王後,王後邀请他同去,他当然不能拒绝,只能乖乖出席。
宴席上,督军大人故意把他和绯翼将军安排一处,王和後频频赐酒给他们,话语暗示他们能够早日同心,银兰不是笨蛋,看出大家有意撮合,苦笑一下平静接受。
席间,他一反常态杯杯连饮,但凡有人前来敬酒,毫不推辞一饮而尽,豪爽得与之前判若两人,看得绯翼暗自咂舌。
酒过三巡,王和後相视一笑,王说剑师醉了,请绯翼将军送剑师回府吧!
绯翼便带著银兰,在众人了然的目光中,先行告退。
坐上马车,银兰很安静,闭著眼睛托著额头,脸上染著淡淡红晕,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绯翼渐渐靠近他身边,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绯翼壮著胆子把肩膀伸过去,轻声道:“你醉了,靠我这边,舒服一点。”
银兰没有出声,也没睁开眼睛,只是把头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
绯翼心中狂喜,从不与人接近的银兰,终於靠在他身上,难道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今夜,他终於采到这朵带刺的帝都玫瑰了吗?
下了马车,他迫不及待地吻了银兰,银兰没有反抗也没迎合,任由那人火热舌头,撬开牙关後,在嘴里胡搅蛮缠。
银兰的唇冰凉冰凉,带著冷冷的兰香,绯翼怎麽都吮吸不够,以至於让银兰差点窒息。
或许渴望太久,或许等待太久,放开银兰的唇,绯翼向那诱人的脖子吻去。
银兰始终闭著眼睛,没有主动的意思,但是没有拒绝,身子别扭地僵直著,从头到脚微微颤抖。
绯翼认为他是害羞,更是爱死他这等反应,心中人儿没历情事,清纯得好似处子。银兰脖子也是冰凉,连同他冰冷的身子,就好似用冰雪做成。
绯翼在他脖子印遍火热的吻,在他耳边喷著热气,深情款款地道:“今夜,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银兰没有说话,颊上红晕更深,不知是醉得无法思考,还是为对方的要求而羞窘。
绯翼厚著脸皮道:“你不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听他这麽说,银兰被绯翼握著的手,居然也没有抽开。
这算是答应了,绯翼心中狂喜,心都快蹦出嗓子眼。
色令智昏的将军暗下决定,就算城门失守王命来到,也不能把他从剑师府邸挖走。
没有采到心爱的玫瑰之前,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分神看一眼。
几乎半抱著银兰走上台阶,绯翼恨不得一步作十步,马上就能飞到屋子里。
其实屋外也可以,他倒是无所谓,但脸皮薄的银兰绝对不允,那人已经窘得睁不开眼,若就在外面亲热,他恐怕真要反抗了吧?!
虽然急不可耐,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忍耐。别做出格之事,否则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奇丑之人,残缺身子裹在黑色半旧的袍服里,一只眼睛闪著冷光,好似黑暗国度的使者。
这个人早就来了,一直站在檐角阴影里,冷眼看著他们拥吻黏糊。
从他站的方位,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到他们,方才二人的亲热行为,应该被他尽收眼底。
绯翼心情很好,此刻最不愿被人打扰,所以他打算无视那人,直接把银兰带进府门。
那人也不想搭话,往後退开一步,眼睛低垂下来,仿佛只是一名过客。
忽然,绯翼感觉怀中身子猛然一震,一股莫名寒气瞬间笼罩好似凛冽的杀气,冻得绯翼欲火尽灭目瞪口呆!
不知何时,银兰眼睛睁开,而且瞪得很大,被绯翼握著的手猛然抽回。他死死盯著丑陋的黑袍人,眼中冷厉之色,好似千年寒冰凝缩。
一股无法言说的恨,隐藏银兰瞳孔深处,搅起无穷无尽地痛苦,仿佛那人亏欠他很多,多到生死不相见的地步。
银兰脸上红晕褪去,变成苍白之色,厉喝道:“你怎会在这里?你还来作什麽?”
从没见过银兰声色俱厉的守门侍卫,吓得单膝跪下,结巴道:“大,大人,他说他是梅风,您的师弟。小人说剑师大人不在让他回去,可他就是不肯走,非要赖在这里……”
香逸雪淡淡地道:“剑师大人,我来是想告诉你,梅风病重来日无多,望剑师大人顾念同门之谊,一行探望。”
银兰瞪大眼睛看他,似被鸡蛋卡住喉咙,用古怪地声调重复道:“梅风?”
插不上嘴的绯翼,用乌黑的眼珠子,不耐烦又好奇的盯著二人。
香逸雪平静地道:“同修数载,风雨扶持,我想梅风对你而言,不只一个过眼云烟的名字。也许只是最後一面,也许病人还有转圜,我不想让你存有遗憾,故而专程通知你。我的话说完了,剑师大人,去与不去自己决定,我告辞了!”
银兰凄厉地笑,失态地道:“我跟龙族没有关系,龙族的人一概不见!”
香逸雪淡淡一笑,道:“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抱歉,打扰了,两位请继续!”
他从银兰面前走过,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地将两人留在身後。
古怪的黑袍人走了,银兰望著那人消失方向,脸色越来越苍白。
绯翼添添嘴唇,脑中欲念回来,关键时刻,被人打扰,真是不爽!
幸好磨蹭时间不长,就在他想粘上去的时候,猛然发现银兰浑身战栗,目光涣散,真气逆流,银发飞舞,一副骇人模样。
绯翼大惊失色,想上前搂他,却被那人逆行真气逼退数步,翻飞白袍竟成利刃,割破他的手臂。
鲜血涌出,绯翼顾不得自己伤口,呼喊道:“银兰,银兰,你怎麽啦?”
银兰面容狰狞,眼神混沌,表情怪异,陷入清醒与魔障的对抗,额头冷汗淋漓,握拳的手,掌心被指甲抠出血来。
仅存的一分清醒,让他痛苦地呼吸,努力压制体内邪源,眼中露出溺水绝望,意识迷离地道:“药……药……”
剑师府邸乱成一团,大总管慌忙拿来精致瓷盒,取出一颗大蜡丸,捏碎後是枚红药丸,被披头散发的银兰一把夺过,塞进嘴里胡乱咀嚼。
片刻之後,红丹药力发作,银兰情绪渐渐稳定,好似被人抽去筋骨,失去知觉瘫软在地,好看远眉紧紧戚著,嘴唇薄薄呼气,痛苦表情还没褪去。
他方才出了很多汗,衣衫湿漉漉的,好似刚从水里捞起来,凌乱发丝粘在脸上,与平日冷峻的银发剑师判若两人。
吓得不轻的绯翼将他抱到房中,看著下人进进出出伺候著,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汤。
大总管苏薄急得跺脚道:“这可怎麽得了,银兰少爷两月之内发作两次,岁大夫留下三粒丸药,只剩最後一颗。星辰大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银兰少爷有什麽闪失,我怎麽跟星辰大人交待?!”
绯翼惊魂未定,将手臂伤口草草包扎,狐疑地道:“银兰他……这是什麽病?”
苏薄叹息道:“如将军大人亲眼所见,银兰少爷这是疯症,没法子根治,只期望他不要发作。”
疯病?绯翼惊呆了,一时无法把它与脑海中美丽冷静的人儿联系,喃喃地道:“怎会呢?”
管家惋惜地道:“银兰少爷身世可怜,他在家乡受人欺负,深受刺激变得疯癫,发作之时伤人伤自,连他的族人都嫌弃他。”
兰之都遇到星辰大人,请来岁无情替银兰治病,经过一段时间身心医治,银兰病情果真好转。
岁无情也留下此话此症无法彻底根除,受到刺激还会发作,若是反复发作,病情越来越重,直到彻底失控,完全变成疯子。
为此,岁无情留下三粒应急药丸,药丸用尽不必寻他,因为他也无能为力。
药丸,还有,最後一粒!
银兰躺在床上,表情渐渐平静,似陷入无悲无喜的空白状态。
绯翼将军脑门冒汗,道:“剑师两次犯病,是受什麽刺激?”
苏薄抱怨道:“这些该死的龙族人,存心逼死少爷,少爷离开龙族六年都未发病。将军大人,您认识的人多,请帮忙打听星辰大人下落。这件事得尽快通知星辰大人……少爷怕星辰大人担心,不准我们去找星辰大人。”
绯翼皱眉道:“你放心吧,我明日便差人寻找。”
苏薄嘀咕道:“最後一粒药丸,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星辰大人回来的时候。”
第一次发病,在叶笛飘荡的那个夜晚,银兰从校场回来,下马就被笛声吸引。那人用笛声告诉他,他回来了。
虽然那人改变样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化成灰的刻骨记忆。
他,来了,在阔别七年之後的今夜,带著浓浓风尘和莫名伤感,靠在巷口轻松吹著叶子,仿佛是从远方归来的游子。他吹得那麽投入,一片普通叶子被赋予生命,在夜风习习的夜晚,吟唱人世的悲欢离合。
银兰的心停止跳动,脊髓翻起寒意,好似坠入冰窟。心脏停滞几秒,带著尖锐的痛,在胸口狂跳。
不,不,他不能再回到过去那些屈辱的日子,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绝望和自虐,统统一股脑的回来,在他胸口乱窜乱撞,叫嚣喧腾!
脑海深处,一个声音不时提醒危险,危险,不要过去,恶鬼会吞噬你!
另一个声音安慰著他:“别怕,都过去了,你是帝都的剑师,你是最受人尊崇的剑师,用你的剑证明你的勇敢,用你的坚强证明你的决裂。”
一步一步靠近,每近一步冰封一层,银兰把自己的脆弱掩埋在里面,不安掩埋在里面,混沌掩埋在里面,激动掩埋在里面……
用最冰冷的气息靠近那人,用最尊严的剑师身份,命令那人离开。我们的情分,断在那个开满荷花的水榭上,那是我给你的最後一次机会,也是给我自己的最後一次机会。
他做到了,在他扔下那些钱的时候,他想那人落魄潦倒,肯定是需要用钱的。
可是他错了,那人落魄了,却还如往昔那样骄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人骨子里还是以前的香逸雪,在他还未及为那张被毁的面容惊讶,还未及揣测那人的骇然遭遇,那人用蔑视一切的眼神看著他,毫不在意地从他面前踏过,将他和钱票弃之如敝履。
没有祈求,没有解释,连只字片语的问候都没有,只是这样静静走过去,带著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走得那样安然从容,就好似……在落梅院。
瞬间,落梅院的记忆,屈辱和磨难,如潮水般层层涌来,将他淹没。
每次都是他屈辱地抱上去,低声下气恳求他不要离开,违心承认自己错了,还在心底暗自发誓下次不再惹他生气……
为什麽?明明已经努力了,努力忘记过去,努力活出尊严,努力找回自己……
为什麽?明明就是这样一个又残又丑的乞丐,放在路边都不会有人想看第二眼……
无论把自己放在怎样高度,无论怎样包裹在冰山里面,都无法抵抗那人一个轻蔑的眼神,溃败在那人无懈可击的气场中,沦为那人眼底的笑料。
今非昔比的帝国剑师,万人敬仰的美人剑师,破碎在那人丑陋的瞳孔里,破碎在那人头也不回的背影里,破碎在帝都美丽的星空下……
那一晚,他冰冷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今夜,他醉了,醉在既想放弃自己,又想拯救自己的妄念之中。
绯翼是他淹死前的一根救命稻草,王和後把这根稻草送来,这根稻草也乐意靠过来,不停地说抓住我吧,快抓住我吧,我能够带你逃离苦海,我能够带你快乐升天。
於是,在杯不停手的倾灌中,他终於醉得开城迎敌,醉得至死地後生,醉得至死地而不生。
在那人没出现的时候,银兰曾暗自想过,如果必须死在一人手上,只要不是那人,其它下场都可接受。
可是那人偏偏出现了,在他最不该出现的时候,站在台阶上的阴影里,静静地看著他跟别人亲热,眼里带著似笑非笑的嘲弄,似在嘲弄著他的饥渴举动。
象被捉奸在床的荡妇,他羞愧得无地自容,偏偏丑态落尽那人眼中。
曾洁身自好的他,现在做的事情,与那人还有区别吗?凭什麽自诩高洁,有什麽资格指责他?
那人戏谑眼神告诉他,他早看穿他的假清高,不过是个朝三暮四的贱人。至於他跟什麽人,那与他无关,他也不会在乎。
一句剑师大人,不用他提醒,那人自动跟他拉开身份。
一句两位请继续,让他看清自己在那人心中份量,竟是如此鄙薄。
可笑他用尽力气的自救,在那人眼底不过换来一声轻笑。
笑声如刀,割开他努力隐藏的伤口,让心再次血流成河。
於是,他再次沦陷……
凉风袭袭,夜空如洗,没有星光和月光,帝都大街小巷一片黯然。
离愁别恨,暗暗滋生,销魂蚀骨,欲忘不能。离开剑师府邸的香逸雪,步伐越来越踌躇,现在他该往哪里去?
帝都夜空,到处弥漫浓浓哀愁,悲伤得让人想哭泣,却又无从哭泣。看不见摸不著的情绪牵引著他,让香逸雪几乎失控,想喝酒,想寻欢,想自暴自弃!
原来,看见银兰跟人亲热,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打击。
不,是一种很严重的打击,厉害到让他暗自抓狂,让他有想杀人的冲动,让他像游魂一样漫无目的行走。
原来,他一直的淡然,是建立在银兰的痴情上。知晓他不会变心,不会动摇,只会象磐石一样无转移地等候著他。
他一面嘲笑著他的死心眼,摧毁著他的坚韧和深情,却又在心底把希望寄托在他的痴情上,寄托在他讲过一生只求一爱,一身只委一人的誓言上。
原来,他一直渴望那人认出自己,渴望那人原谅自己,渴望那人再度投入他的怀抱,渴望那人再次爱他爱得如火如荼。
兰之都,成为噩梦醒後的美好执念,不就因为有那人在此等候吗?
他为心中这点执念,在艰苦的岁月里,咬紧牙关忍著,熬过那一切,不就是为了跟他破镜重圆吗?
现在,这个梦破碎了,兰之都不再是他的美梦,让他想不顾一切地逃离,甚至有逃回中原的念头,他是疯了吗?
上次,那人冷冷呵斥他离开,他的梦境坍塌一半,还有一半因那人独善其身而残存。
潜意识里,他不愿意有人占领那具身体,那具曾专属於他的身体。
说什麽希望他幸福,是不是更希望那人独自终老,永不相忘?
自私的人呀,要他怎麽突然接受,那人在别人怀中微笑,在别人身下承欢,他的银发从此属於别人,他的美丽从此只为那人绽放,他们之间竟然再无瓜葛……
以银兰的性子,一旦身体接受对方,那就认定对方至死不渝,香逸雪这个名字,要被他从记忆中连根拔除了。
到了黄泉,银兰也不会理他,他已经有了生死与共的人,一生相爱不够,来世还要相爱,就象当初他们许下的生生世世那样。
他,彻底被抛弃了,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他总是利用别人真心,达到自己目的,凤梨苑戏子泪冬儿杀手组织的首领月儿,幻乐宫宫主,千叶梅……还有风月吟霜。
原来,老天爷是公平的,有借有还。
原来,老天爷的报应,不仅是借风月吟霜一双残忍的手,还有银兰一颗决裂的心。
林仙寻被人从剧场叫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香逸雪,第一反应是梅风死了。
那人虽然很安静,但是他能够嗅出空气中的悲伤,哀恸得好似天地末日。
所以,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梅风什麽时候死的?”
香逸雪淡淡地道:“胡说什麽,我来找你请我喝酒!”
那人平静得让人绝望,或者说绝望得让人平静。
林仙寻瞪大眼睛,控制一下,没让自己拳头揍道那人鼻上,如果那人还有鼻子的话。
於是,他等待两秒,平息自己怒火,心平气和地道:“我为什麽要请你喝酒?”
香逸雪缓缓地道:“你若没空,找个人来陪我喝酒,我要求不高,陪酒的人,男女不限。”
林仙寻古怪地看著他,漫不经心地道:“你疯了吗?”
香逸雪道:“我还没疯,但今夜无酒,我就会发疯。我发疯,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惹出难以收拾的麻烦,梅风已经够你头疼,你不希望我再添麻烦吧?”
香逸雪没有发疯,林仙寻已经快要疯了,丢下风流的隆萝都夫人在剧场里,跑出来陪一个丑鬼喝酒,三更半夜正常酒楼都关门,能够迎客的地方只剩妓院。
在妓院喝酒,非但喝不到好酒,价钱还比外边高三倍,如果加上女人的话,翻十倍都不止。
林仙寻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可他现在偏偏就在做著,而且他还想不出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做。
那个丑陋乞丐,好似他的克星,让他违背自己意愿,替他服务。
气愤之下,林仙寻把他带到护城河边,一个下三滥的妓院,里面姑娘丑得让香逸雪明白林仙寻故意如此。
林仙寻翻著白眼,不客气地说:“你这种尊荣,找到放你进来的姑娘就不容易了,别挑三拣四不知好歹。”
叫老鸨上最劣质的烈酒,醉不死他也要毒死他,林仙寻愤懑地想,还有今天的费用,加上利息,全部得算在梅风头上。
上来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女人,拿块帕子在手里,动不动咳嗽两声,还吐出些血丝,蜡黄脸色得了肺病,年轻时攒的钱付了汤药费,平常接些别人不愿接的残者或是乞丐。
那女人见他有些畏缩,怕他有虐待毛病,病中身子吃不消。
林仙寻做个请慢用的手势,香逸雪哭笑不得,叫那女人走开,又怕她拿不到钱,也只得叫她在一边倒酒,斟满了端起来饮尽,虽然多此一举,但总算两头兼顾。
林仙寻撇嘴,叫人上劣等烈酒,估计香逸雪很快醉倒,一般人喝两壶会醉,可那人很能喝,三四壶酒下去,一丝醉意都没有。
那人喝到第六壶的时候,林仙寻叹息了,剧场肯定回不去了,明天下午带几条丝帕过去,向难缠的隆萝都夫人赔罪吧。
他干脆让人端坛子进来,看那人究竟有多能喝!
半坛酒喝掉了,林仙寻惊叹,这家夥居然没被烈酒烧死,但更让他惊叹的还在後面。
一坛酒见底时,香逸雪喘著气,酒劲也上来了,对林仙寻道:“以後别去找银兰了,他跟了绯翼将军……将军威武不凡年轻有为,他们很是般配呀,你不要自找麻烦……”
林仙寻皱眉道:“跟了将军,什麽意思?”
香逸雪扶著额头,哧哧笑道:“跟了就是跟了……你又不是处子,还不明白了吗?”
林仙寻一怔,惊讶地道:“怎可能?我怎会没得到消息?”
他目光霍转,厉视香逸雪道:“你怎麽知道?”
香逸雪托著额头,烈酒炙烤神经,好似以毒攻毒,平定疯狂内心,道:“我从剑师府邸回来,亲眼所见!”
林仙寻狐疑地道:“你,去剑师府邸?”
香逸雪似醉非醉地道:“放手吧,一旦他做出选择,就不会改变,纠缠下去误人误己!”
林仙寻斜眼看他,道:“你好似很了解他,你跟他什麽关系?”
香逸雪拉长语调道:“我吗?老相好罢了,一切过去了!”
林仙寻哈哈一笑,道:“梦中的吧!”
香逸雪呼哧一笑,自嘲地道:“我以为只是样貌改变,没想到连声音也改变了,你们都认不得我了……”
要命,乞丐为何这麽说,难道以前跟他很熟吗?
这种托著脑袋举著酒杯的姿态,怎麽看起来象某个人?
香逸雪摇晃酒杯,似笑非笑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不是说过嘛,我若有命回来……”
林仙寻手中酒杯,!当掉地,蓦然瞪眼……
这种语气……不会吧?
他试著说出一个名字,那是一个死人名字,七年前死在风月山庄,他的牌位供奉龙魂祠,和那些先烈一起让人敬仰。
香逸雪无所谓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鬼魂是人,只是改变样貌而已!”
林仙寻下巴快掉出来,有谁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那人自称是风华绝代的香逸雪,还满不在乎地跟他说,只是改变一点容貌。
如果他眼睛瞎了,听到这话会以为,那人只是多了几条皱痕,添了几缕白发,顶多再加一条伤疤!
接下来,林仙寻喝起桌上劣酒,杯子喝得不过瘾换成酒壶,後来干脆抱著酒坛子猛灌,烧心烧肺的感觉,让他云里雾里好似做梦。
他不知道喝掉多少酒,只知第二天醒来,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林仙寻气得想骂人,後来想起是自己吩咐老鸨拿这种酒,原本是想整香逸雪,谁知把自己也拖下水。
香逸雪笑他心地不善,最终害人害己,头疼也是活该。
上马车时,林仙寻正色告他,他并不喜欢银兰,只是看不惯银兰跟别人在一起。
既然香逸雪回来了,这事留给香逸雪自己做主,他不会再去找绯翼麻烦。
老实说,他心里还是不爽,觉得银兰始乱终弃。
他想为香逸雪抱不平,却见那人神色淡然,仿佛所有痛苦都化在昨夜的劣酒中,所有的不快都在那下三滥的妓院里烟消云散一丝不剩。
林仙寻知他昨晚肯定难受极了,若不是憋得受不了,也不会跑来找他喝酒,更不会说破自己身份。
目的,阻止林仙寻再寻二人麻烦,说到底他还是爱著那人,舍不得那人受到一点委屈。
想起这一点,林仙寻很是气愤,踏上兰之都第一个跑去找的是银兰,被人抛弃之後居然赖在帝都不走,若不是被他碰巧遇上,还不知要躲藏到什麽时候。
要报复,以後要好好报复,居然不把他当朋友,装乞丐来戏弄他,还给他吃馊饼子半夜拉肚子,绝对不可宽恕!
对,让岁无情给他整骨的时候,不给他上曼陀罗,痛死他!
想到此,林仙寻笑眯眯地看著他,香逸雪一脸警惕,本能觉察危险,道:“做什麽?”
林仙寻淡淡地道:“让岁无情帮你诊治,你的武骼损伤厉害,痊愈不太可能,顶多恢复三四层。”
香逸雪狐疑地道:“能恢复三四曾,当然是最好……不过首要之急是梅风,我的事情先缓一缓。”
林仙寻微笑道:“还有你的脸,回到龙城之後,我带你去找鬼母红颜,让她帮你整容。你这个样子,简直惨不忍睹,换了我也不要你!”
香逸雪狐疑地道:“她手指不是断了吗?还能动刀吗?”
林仙寻道:“她左手功夫比右手厉害……上次跟你提过此事,你以为我在骗钱?”
“呃……”香逸雪无语。
林仙寻冷脸道:“我是那种会骗乞丐钱的人吗?”
香逸雪苦笑道:“我想不出来,世上有那种人你不会骗,你连你自己都骗!”
林仙寻不悦道:“什麽意思?”
香逸雪道:“铁雨是谁?”
林仙寻狐疑地道:“一个贱仆,怎麽啦?”
香逸雪哦了一声,道:“你醉之後,比你醒时,诚实许多!”
林仙寻脸色不自在,道:“我说什麽了?”
香逸雪哈哈一笑,道:“你自己的心,自己去弄清楚,别人帮不了你!”
林仙寻冷哼,道:“故弄玄虚!”
香逸雪道:“不跟你胡诌,梅风的事放在首位,他的病不好,我不考虑其它事情。”
梅风的事情,很快就有著落。
二人回到小院,不过前後脚的功夫,玉繁烟红著眼睛,一身孝服冲进门来,手中托著一个铁盒,带著哭腔喊道:“梅兄,梅兄,繁烟来迟了!”
玉繁烟冲上二楼,扑到梅风身上,痛哭流涕地道:“梅兄,你怎麽不等我?呜呜……”
乐天目瞪口呆,怕他压坏梅风,赶紧把人拖起来道:“玉大人,玉大人,您这是怎麽啦?”
林仙寻和香逸雪站在房门口,用看戏的神情,看著屋内一切。
林仙寻鼻子呼气,戏谑地道:“这是在唱孔明吊孝吗?”
不先探人脉门吗?香逸雪歪头看道:“别让他料理我的後事,我不想被人活埋!”
玉繁烟边哭边道:“呜呜……不是说水晶圣石能治好梅兄之病吗,怎麽没几天梅兄就去了呢?早知道如此,我就陪著他一同来此,至少还能送他最後一程。呜呜……”
乐天长大嘴巴,看看病床上的梅风,又看看玉繁烟,结巴地道:“大,大人他……”
林仙寻打断他道:“笔札拿来了吗?”
玉繁烟递上一个盒子,道:“喏,没有锁匙,我只好撬开柜子。”
乐天傻眼了,梅风的笔札,居然……还是没有逃过毒手。
林仙寻打开盒子,拿出羊皮册子,看起来象个账本。
玉繁烟还在哭,呜咽道:“为何不在龙城安葬?这位是……”
从进门到现在,他终於看到屋内还有一人,幸亏那人丑得惊世骇俗,不然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被红眼睛的玉族长注意到。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其余三人的目光,集中在笔札上面,
香逸雪对林仙寻道:“还等什麽,打开吧!”
林仙寻斜著眼睛,警惕地道:“除了床上躺著那个,屋里有三个识字的人,为何要我打开,你自己没有眼睛吗?”
香逸雪淡淡地道:“因为你看起来很想做这件事,你对别人隐秘比较感兴趣,我只是成全了你!”
林仙寻满头黑线,邪笑道:“你跟他比较熟,这件事还是你来合适。”
香逸雪摇头道:“就是因为比较熟才不行,我担心他会跟我割袍断义。”
林仙寻眨眨眼睛,道:“难道我就不用担心了吗?”
香逸雪叹息道:“反正你跟他也不熟,断了也就断了,没啥好可惜的!”
林仙寻叹息道:“世上若有一人比我皮厚,非莫你属。”
香逸雪笑道:“那是你谦虚!”
乐天咬著嘴唇,目光注视册子,道:“大人,大人会杀了偷看笔札的人!”
林仙寻点头道:“同感!”
香逸雪道:“简单,让帝都的人传阅一遍,他不可能杀光所有人,最後也只能作罢!”
林仙寻点头,赞道:“好主意,我现在知道,为何总是屈居你之下,因为我始终没有你恶毒。你不仅对敌人恶毒,对自己对朋友都很恶毒!”
乐天顿时无言,让人传阅大人的笔札,这主意不是一般恶毒,而是最最恶毒的那种,梅风如果此刻醒来,肯定会再气晕过去。
“等一下!”
玉繁烟终於出声,他总算听出一点名堂,不可置信地探那人鼻息,发现还是有进出之气,惊呼道:“梅兄没死?怎麽回事?为何说他死了?”
林仙寻打开笔札,快速浏览,道:“乐天,这麽复杂的问题,你跟他解释一下吧!”
等乐天解释完笔札作用後,玉繁烟皱眉表示抗议,并对林仙寻的玩笑十分气愤,但那人已用一目十行的功夫,将笔札翻阅一半,抢回去也无济於事。
柜子也撬了,东西也拿了,还是等梅风醒来再作解释,自己也是上当受骗,无意间成了帮凶。
玉繁烟目光转到香逸雪身上,拱手道:“这位是?”
香逸雪不再隐瞒,抱拳道:“玉盟主,在下香逸雪,好久不见了,盟主还记得我吗?”
玉繁烟惊呼起来,香逸雪後退一步,乐天和林仙寻都不自觉地挖耳朵。
接下来的时间,玉繁烟都在追问香逸雪之後经历,并用敬佩的眼神看著他。
香逸雪似不喜提及过往,眼睛几次飘向林仙寻,希望他能快点看完,终於在半个时辰之後,看到林仙寻合上笔札。
三人视线立刻转向他,林仙寻无所谓地撇嘴道:“无聊的人无聊人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看没什麽大不得的东西。”
香逸雪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什麽也没有找到?”
林仙寻挖挖耳朵,道:“不敢肯定,有两件事情他反复提及,一个是当年梅家堡的生死名单,该是他亲手拟定的,这让他一直耿耿於怀,总觉得是他害死那些兄弟。”
香逸雪道:“这事我知晓,另一件呢?”
林仙寻歪头问道:“慕容韵是个什麽东西?长的扁的方的圆的?让这家夥念念不忘?”
玉繁烟道:“慕容韵是慕容家的三公子,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香逸雪沈默片刻,道:“我印象中的慕容韵,是桃夭的一位策师,也是梅风的心腹。梅家堡被灭那日,他为掩护梅风牺牲了。”
玉繁烟道:“你忘记了吗,龙魂祠中还有他的灵牌,搁在桃夭先烈首排,紧跟梅老堡主和梅堡主的灵位後面。”
林仙寻不以为然地道:“那麽多灵牌,谁记得哪个跟哪个。”
玉繁烟责备道:“每年清明,你从不去参拜。”
林仙寻呼哧一笑,搂著他的肩膀,坏笑道:“我自己就是先烈,只不过还活著而已。以後我死了,跟他们在一块的时间多得是,何必急於一时呢?现在,我的时间,要留给活人。”
香逸雪淡淡地道:“说得好,希望你真能记得,你身边的活人!”
林仙寻嗤笑一声,道:“你少懵我,我昨天醉时,你岂不是比我更醉。”
香逸雪道:“哦?”
林仙寻淡淡地道:“只不过你醒得比我早,从昨晚倒酒女人口中,知道那个名字,其实你什麽都不知道。”
香逸雪呵呵一笑:“你为何如此介意?”
林仙寻呼出口气,道:“你们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你们的梅风大人,跟那个什麽慕容韵,根本就是那种关系。”
沈默之後,乐天激动地喊道:“不可能,大人不是那种人!”
林仙寻冷笑,道:“哦,那你说,大人是哪种人?”
乐天象是被掐住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繁烟犹豫地道:“那个……你误会梅兄的意思……我是说不是每个人……”
林仙寻把册子送他鼻子底下,道:“我品阅能力有限,玉大人自己看吧。”
眼前闪过梅风的剑,玉繁烟不敢伸手,尴尬地道:“不用了,多一个人看,梅兄会更不高兴!”
香逸雪皱眉道:“你肯定?”
林仙寻歪著脑袋道:“慕容韵对他什麽意思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他对慕容韵有意思。未在那人活著时表达爱意,那人就成他心中永远的痛。”
香逸雪想了一下,走到床边,弯腰对梅风道:“慕容韵还活著,你想见他吗?”
香逸雪提高声音,道:“梅风,慕容韵没死,你去阴司找不到他,睁开眼睛活过来,你才能看到慕容韵。”
乐天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这谎也能随便编派的吗?
玉繁烟目瞪口呆,有什麽样的上司,就有什麽样的下属,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仙寻摇头道:“你厉害,我看他醒过来,你拿什麽给他!”
香逸雪也不理他,兀自道:“梅风,我知道你能听到我,但光听到还不够,我要你醒来,我告你慕容韵的下落。不管有多危险,我都不会阻止你去找他,你听到了吗?”
屋里的人都在听,香逸雪道:“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就让你永世见不到他。你就算变成鬼魂,踏遍神州大地,也休想找到他。你知道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一试!”
梅风眼皮一跳,紧接又是一跳,气息竟比方才急促三分,似乎陷在梦靥之中。
香逸雪直起腰杆,不慌不忙地道:“请岁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