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莱昂今天还会不会来。席勒躺在床上想。
阳光从斜顶上的天窗撒进来,席勒可以看到尘埃在空气中飘浮,好像海洋中的微生物。今天是一个大晴天。要是在以前,他会背着画架去河边写生。
河边有他喜欢的一切,鳞次栉比的建筑尖顶帆船拱桥杨柳和人,形形jj的人。席勒的工作就是用画笔把他们记录下来。画家,通俗的说法。不过他更喜欢自诩为一个捡树叶的。每一个吸引他画面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收藏品。
那天,他也在河边捡树叶。
「你是席勒?」
一个严厉的声音让他从画板上抬起头。两个宪兵朝他大步走来。一种糟糕的预感,席勒的手抖了一下,笔刷掉落在草丛里。
「回答,你是席勒吗?」对方又问了一遍,军靴擦过草地刷刷作响。
「是的……我是……」席勒搓着手,心跳加快,衬衫领子好像突然间长了刺。
「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一个宪兵说,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画……」席勒回过头。另一个宪兵将他画了一半的作品卷成一团,夹在腋下。
他没再看到那张画。
在警察局,有人问了他几个问题。主要是确认他的身份。没有人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他被关押起来。期间他的助手来看过他一次,「德国向波兰正式宣战了。」他被告知。其后,他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再次见到阳光是几个月后的事情,席勒在宪兵的押送下登上一辆火车。那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人,牲口一样挤在一起。
他亲眼看到一个老人因为缺氧而昏死过去,宪兵发现之后,把他从窗户推了出去。他打了个滚,就掉进草丛里不见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席勒到处问,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目所能见都是满面愁容。
中途他就被揪下了车。火车站里灯火通明,人们大排长龙,在宪兵的指挥下向站台慢慢挪动。哀鸣和斥责此起彼伏。
席勒经过他们时,所有人都透过铁丝网盯着他,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被押送向外走。
席勒承认,他当时双腿发抖,而且绝不是由于天冷。一辆插着万字旗的汽车在夜色中静候。没有人说话,宪兵用一个手势叫他上车。席勒钻进后座。车发动了。
经过车站前的广场时,他看见两排参差不齐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一个军官拿着手枪挨个从他们头上点过。
「砰!」
突然一声枪响,席勒的胃蜷缩成团,他看到一个轮廓倒进翻滚的夜雾之中。队伍中其他人尖叫起来。
一片腐烂的叶子。
席勒被带到了这个地方。开始他以为这是一间牢房。但是当黎明再度降临,他发现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阁楼。有简单的家具和生活用品。
昨天,他坐在床沿,一夜没睡。总觉得从哪里传来枪声和尖叫。直到太阳升起,倦意来袭,才靠在床柱上迷迷糊糊的打盹。
一道脚步声把他吓得跳了起来。席勒能分辨出来,那是军靴的声音。
「哗啦」
他还来不及躲藏,门就被拉开了。一个军官走进来。他的制服笔挺,军靴锃亮,金发梳得整整齐齐,浑身散发着精英气质。席勒和他比起来,就像一团揉皱的报纸。
他要干什么,掏出枪毙了我?席勒想,定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完全想错了。
对方的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周,最后落到他身上,不再移开。
「席勒?」
被叫到名字之时,他双腿并拢,差点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接着他想,去他的,我又不是他的手下。
对方大概也挺奇怪,抬起半边嘴角,似乎要涌出一丝嘲讽,但是在最后一刻,他控制住了。
「食物。」他抬起手臂,指了指床边的柜子,「浴室。」又指了指柜子旁边的矮门。
席勒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重新回到入口处,戴着皮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把。
突然之间,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待在这儿,保持安静。」他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慢慢的强调,「绝对安静。」
接着,他走了。前后不足两分钟。席勒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他和莱昂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