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主线
“我的故乡在几千公里外的西西里,一处离地中海很近的地方,那里盛产酿酒的葡萄。”
“我的大姐,忠贞圣洁,不知是因为担忧婚姻还是担忧失贞,傻子似的,生生在结婚前夕把自己折磨到忧郁而死。”
“我的二姐,任性浪荡,与她的丈夫郎才女貌,琴瑟和鸣——才怪,俩人各过各的,纵情声色,放浪形骸,让家族蒙羞——然后前后脚暴毙在自己宅邸的礼拜堂里。”
阿洛尔震惊地看向他,阿克塞奥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对方指责我们先下的手,而我们则认为凶手是他们。反正谁都不认账,撕扯多年,听说直到现在两个家族还在互相仇恨。”
“接着是我的三姐,自幼跟大姐在一起生活,亦步亦趋把那套迂腐思想学了十成十。阿洛尔,你如果见过她,估计也会震惊于她的虔诚。”阿克塞奥斯坐在椅子里,挂着奇特的微笑看向金发的主教,“听话又温顺,还一样的愚蠢,代替早夭的大姐嫁给原定的联姻对象。”
“圣父在上,保佑这桩神圣的婚姻——”
“没有保佑。”他打断阿洛尔的赐福,接着讲述自己圣洁的三姐的结局。“那男人对这么小的新娘没什么兴趣,婚后不到一年,她也死了。死前痉挛不止,手里紧紧抓着母亲送她的玫瑰念珠,力量太大,竟把指甲都折断了。”
阿洛尔呆呆蹲在壁炉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婚姻,呵,神圣的婚姻,”黑发的医生把酒杯擎在手上摇晃,对着炉火欣赏黏腻的酒液,“全是狗屁,它是合法的谋杀,全是坟墓。”
“所以当订婚这事轮到我时,我断然逃离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最后尽了作为家族男丁的义务。”
“什么义务?”
“这是另一个秘密,一个故事只能用另一个故事来换,这才公平。”红酒被一饮而尽,阿克塞奥斯举起空杯示意。“鄙人无聊透顶的家庭故事讲完了,下面轮到您了,我的主教大人。”
阿洛尔感到一阵恐惧,这恐惧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今天陪他帮助病人的好心医生。
他低下头试图逃避对方的视线,那执着的视线势在必得,又裹挟着血腥气,像他父亲打猎时停在臂肘处的鹰隼,也像——他成年后的弟弟。
炉火旺盛,主人却在走神,香肠只能被煎得过火,成了黑炭。阿洛尔闻到焦臭味才回神,赶紧把锅从壁炉上拿下来,然而为时已晚,他端着这锅黑乎乎的东西手足无措地向客人展示,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今晚可能只有面包和苹果了……”
阿克塞奥斯好脾气地表示今天舟车劳顿,本就没食欲。他把另一杯酒推过去,坚持要听阿洛尔的故事。
“我的家庭很普通。”阿洛尔坐到桌子对面,取过一只苹果。“有、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哥哥们已经成家,在奥斯特拉西亚——”
“奥斯特拉西亚伯爵是您的什么人?”阿克塞奥斯打断他。
“他是,”阿洛尔停顿一下,接着说,“他是我的父亲。”
医生微微摇头,但没再开口,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母亲跟父亲感情有些问题,常年不在家,有时在卡斯蒂利亚,有时在低地国家,有时又跑到奥地利,我也不知道她、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阿洛尔一直低着头把玩手心里的苹果,结结巴巴地讲述自己的家庭,像个学徒一样在阿克塞奥斯的视线威压下战战兢兢。这是很从未有过的体验,他自小被教廷看重,出身世家,聪敏好学,再晦涩难懂的教义也一点就透。当他坐在教宗的腿上用童音背诵那些佶屈聱牙的经文时,侍立座下的导师们才是被检阅的对象。而他的养父,教宗陛下总是一脸欣慰,大手一直轻抚自己的头顶和嵴背。
他是神子,一向被赞颂和敬仰,从不曾被如此压制。
这让阿洛尔十分难受,出于抵抗,他的口气不由得变得生硬。
“弟弟也供职于教廷。我的家庭就是这样。”
一个干脆利落地结束。
阿克塞奥斯自顾自地品酒,对阿洛尔的反感浑然不觉,“那就对了,我在远游学医时,听说巴尔干半岛那里有位战功赫赫的奥斯特拉西亚教士,想必他就是您的弟弟。”
“是的,他一直投身于捍卫天父威严的前线。”阿洛尔主教听到关于弟弟的消息立刻开心起来,先前的困扰一扫而空,萤石般银中带绿的眼眸闪闪发亮,他探身向前,殷切地催促异乡人,“您还听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吗?最近瘟疫肆虐,别说信使,连逐利的商队都不走这条线了,我很担心他。”
“不多,而且都是道听途说。”阿克塞奥斯晃晃杯子,“为感谢这瓶好酒,我可以免费把它们都讲给您听。”
达费迪尔奥斯特拉西亚修士是个刺头,他是英勇的骑士、情场的常胜将军、好战的危险分子和标准的兵痞。
据说他揍看不顺眼的同僚跟揍敌人一个样,要不是军纪如山,这位暴脾气的骑士多少留了余地,那些挨揍的人就不是鼻青脸肿跑去告状,而是直接被打死了。
“达费迪尔,脾气暴躁?”阿洛尔主教皱起眉头,一脸不信。“他一向和善,对人温文尔雅,老实得像个小姑娘。”
“而且还经常打架?”
阿克塞奥斯点点头。
“这更离谱了,达费迪尔从小身体就不好,还不听劝,非跑去做教廷骑士。我和母亲经常因为担心他受苦而流泪,只求他不被欺负,能早日卸任平安回到家里。”
医生笑起来,他今晚心情很好,总是在笑,问主教大人,“他很乖吗?”
阿洛尔说:“很乖。”
“哦,”阿克塞奥斯的薄唇微翘,“那他现在可不乖了。”
“据说他还因些风流债殴打过自己的顶头上司,具体是哪一任上司不太清楚,说不定都打了。”阿洛尔主教吓得差点站起来,阿克塞奥斯赶紧安抚道。“别激动,这是玩笑话。”
“咳,反正这事闹得挺大——我听人说,奥斯特拉西亚骑士明明攒了不少战功,按理说早该得到升迁。可就因这些劣迹,让骑士团上层对他颇有成见。”
阿洛尔不肯相信,急得鼻子都皱起来。“可达费迪尔他从没对我提起过这事——您确定吗?”
“道听途说而已。”阿克塞奥斯不痛不痒地找补,“不过是流言。”
可主教还在担忧,无风不起浪,流言不会凭空生成。医生描述的达费迪尔同他认识的达费迪尔简直判若两人。他的同胞弟弟从小病恹恹的,爱撒娇,爱照镜子,爱吃甜蜜的东西,爱拖着枕头跑过来和他一起睡,衣服永远干净整洁,做事永远不慌不忙,母亲有时候都自嘲哪里生个大小伙子,倒像生了个爱漂亮的娇女儿。可医生口中的弟弟却截然相反,暴躁、善斗、桀骜不驯、顶撞上司,到处闯祸。
还喜欢勾搭女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达费迪尔,阿洛尔愁得要命,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神经质般地咬来咬去。本就丰厚的唇瓣被咬到充血,在洁白的贝齿下更显柔软红润,水淋淋的,像一盏刚被撬开壳的海贝。
阿克塞奥斯用目光品尝它,觉得这唇要比贝肉还要甜和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