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纪一凡仔细观察了两天,觉得妹妹可能恋爱了。
她在家的时候总是拿着手机时而生气时而傻笑,上一秒伤chūn悲秋,下一秒欢喜若狂。喜怒哀乐在她脸上切换的流畅程度,简直比得上川剧变脸。
由此,他断定,妹妹恋爱了。
恋爱了也好,省得她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花钱玩乐。如果认识的男人靠谱的话,带回家给他过过目,温柔会疼惜人知道对妹妹好的,条件差点也无所谓了……
纪一凡一向不太管妹妹感情生活,看着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少女怀chūn满脸桃花的往外跑,也挺欣慰。
二十五岁,也不算小了,难得有看上的人,随她去吧。
但纪一凡没想到,就是自己一念之差的疏忽大意,闹到最后妹妹差点吞安眠药自杀。
他那时正在会议室开例会,听各个门店的经理汇报经营情况和反馈一些问题,突然就接到了家里阿姨的电话,说纪知雪急匆匆回来了,哭得很伤心,进家门连鞋子都没换就冲进回了卧室,手上好像还拎着药。
纪一凡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妹妹吃亏了,渣男不想负责……
“我马上回来,阿姨你先劝劝她。”纪一凡给了秘书一个眼神,让她主持大局,自己转手拿上外套大步流星往外走。
电话那头,阿姨哎哟哎哟的叹气,不时还有敲门声通过电话传到纪一凡耳边。
“纪先生,我不是没劝啊,我这劝了大半天了,里面都没声儿,连个哭声都没听着啊。”
02
纪一凡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并且有了心慌的感觉。
多年前父母出游因为突发事故双双身亡,他那时已经成年,可妹妹小他十岁,当时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至少那个时候已经懂得了死亡的意义,不好骗了。
她从听到消息就开始哭,哭得眼睛浮肿,呕吐不止。折腾了两天伤心过度一口水也没喝进去,虚弱得就剩一口气了。
父母葬礼那天她没能出席,因为高烧不退晕迷不醒,躺在医院的病chuáng上靠输营养液活着。接连病了一个多月,瘦得皮包骨头。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抑郁过度产生轻生的念头。
他这个当哥哥的,特别无力,只能尽可能的陪着她,惯着她,哄着她。
后来好不容易病好了,她就成了纪一凡的小祖宗,跟她说话都不敢说重了。学习垫底?随她高兴,能毕业就行,毕业不了他也养得起,钱都是随她怎么花就怎么花。
惯了十几年的心头肉,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纪一凡气得砸了一记方向盘。
他推开车门,一刻不停的往纪知雪的房门奔去。阿姨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样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纪先生,我怕知雪做傻事。”
纪一凡哐哐敲门,大声道:“知雪?回来了怎么不打招呼?阿姨很担心你。”
卧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纪一凡眼皮一跳,什么都不管了,抬脚踹门。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蛮力,十分钟左右后,门锁被他撞坏了。他冲进去,一眼就看到闭着眼睛无声无息躺在chuáng上的纪知雪,顿时好像遭遇了晴天霹雳。
“知雪?”纪一凡一个箭步来到妹妹身边,伸手轻轻推她的肩膀。
眼角余光一瞥,看到chuáng头柜上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瓶子。他心脏怦怦直跳,抱起纪知雪的双手都是抖的。
“快!去医院!”
阿姨也急,跟着纪一凡说:“纪先生,你这样子不能开车,我叫了我家的老爷子,就到了。”
……
纪一凡心力jiāo瘁,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一个劲的揉太阳xué。
秘书开完会,直接把各个门店上个月的经营报表拿给他批示,他看不下去,把报表放到一边,更想找个人谈谈心。
“琳娜,你知道知雪最近在跟谁谈恋爱吗?”
“知道。”
纪一凡猛的抬起头,眼里闪过一道狠戾的光。
琳娜皱着秀气的眉,涂得灰白的指甲一下一下扣在文件夹上,想在回忆。
“没记错的话,是龙口店的一个姓徐的保安。”
纪一凡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说来听听。”他的语气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寒意。
“闲聊的时候,纪小姐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救过她的命。她问我该送什么礼物答谢,我问了男人的身份,给了一点意见。”
“多久了?”
“半个月之前。”
半个月?可笑!半个月的时间,就值得吞安眠药了?对方是什么勾人心魂的妖jīng不成?
03
纪一凡流里流气的斜靠在迈巴赫车身上,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
他这个人,脾气不算bào,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读书的时候很混,仗着家里社会地位不低,父母娇惯,做过不少混账事。后来接管生意了,出入的场所讲究教养礼仪,他也跟着穿上了昂贵的西装,端着酒杯做一个高雅有品味的人。
但是,男人嘛,骨子里那股血性是不会变的。男人和男人之间,解决问题之前,打一架是必不可少的。
纪一凡微微眯起一只眼睛,远远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向他的方向走来。他神态轻松,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辗灭。缓缓吐出烟圈的同时,低头不紧不慢的摘掉戴在腕间的表带,随手往敞开的车窗内一扔。
松袖口,扯掉皱巴巴的领带。捏紧拳头像迅猛出击的野shòu一般,朝那个叫徐瑾的男人的脸上挥去。
男人反应很快,有意识躲闪,但还是来不及了。这一拳重重砸在他的下颚处。很快,他瘦弱的身体不堪重击,仰面重重的砸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流出。
纪一凡居高临下,站在男人身边活动手腕。也就是在这时,他才得以看清徐瑾的脸。
徐瑾的样子láng狈至极,但纪一凡不得不承认,他五官俊秀,眉眼都极好看的,难怪纪知雪那丫头会喜欢,小白脸嘛。
“起来!”纪一凡不屑的冷笑着。
徐瑾没有动,反而是很冷淡的看了纪一凡,然后闭上了眼睛。
04
他的样子很消极,仿佛纪一凡现在把他打死,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抗。
纪一凡一点也没客气,又打了他几拳,骑在他身上拎着这个瘦弱的男人的领口,生生把人提了起来。
“当人渣就这么有骨气?我妹妹现在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说句话,到底愿不愿意负责?!”
徐瑾脸上五颜六色,淤青和脏乱的血块看起来触目惊心,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掀开一点眼皮,定定看了纪一凡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纪一凡捏起拳头,但这一次,砸向徐瑾脸上的前一秒钟就顿住了。
夜色暗沉,路灯微弱的光线斜斜的照了过来,徐瑾眼睛漆黑清澈,映着一点路灯,原本是很亮的,但他眼神灰暗,空dòng,硬生生把这一点点亮光变得十分黯淡。
这是一个人渣吗?这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纪一凡慢慢松开了手,拳头垂在身侧。他今年三十四岁,财经报上报道的青年才俊,成功人士,在徐瑾出现之前,唯一的亲人健康快乐,他事业有成,情人乖巧温顺,本应该chūn风得意的人生,为什么?徐瑾要出现呢。
他可以把这个人渣打一顿,甚至qiáng迫他和妹妹结婚,一个保安而已,他用点手段用点人脉,苦头够他吃的,但是……
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一副求死的懦弱样子,连反抗都不会,他打得都没劲。
纪一凡慢慢的直起腰,站了起来。他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彻底没了知觉。
纪一凡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下一秒,折返回去,粗bào的扯住了徐瑾的后衣领,像拖着什么破布麻袋一样,把徐瑾拖上了后座。
05
纪一凡讨厌医院,当年他在医院送走了父母,在医院守着重病的妹妹。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都发生在医院了。
医生推着推车过来,训练有素的把纪一凡怀里的徐瑾平放到推车上。人已经昏迷,情况怎么样要检查过后才知道。
纪一凡站在冰冷的走廊上,看着四周单调的白色,有一瞬间,前所没有的挫败感向他袭来,让他觉得很累。
妹妹躺在病chuáng上,已经醒过来了,但身体还很虚弱。她看到纪一凡,gān裂的唇瓣微微开合:“哥,你去哪了?”
纪一凡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纪知雪面前,轻轻的把她的手包里手心里:“为什么做傻事?”
纪知雪说:“哥,你是不是打他了?他救过我的命,你不应该打他的。”
“对不起你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好过的。”
“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拒绝了我。”
纪一凡一愣。
纪知雪泪眼汪汪:“哥,你把他怎么样了?你不要伤害他……”
纪一凡:“放心,哥心里有数。”
纪知雪死死盯着纪一凡,像在辨认他的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纪一凡:“你好好休息,哥去抽根烟。”
他给纪知雪盖好被子:“答应哥,别做傻事了,哥就你这一个妹妹了,哥还想看着你当妈妈呢。”
纪知雪眼神闪烁,头微微偏向了一边。
纪一凡带上房门。
纪知雪的主治医生拿着病历问:“患者的是不是有过抑郁病史?”
纪一凡:“她……因为亲人去世消沉过一度一段时间,医生说过有抑郁的倾向,但后来好像就恢复了,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我们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她有长期服用抗抑郁病的药物,而且手腕上有很多陈旧性的割伤。”
“什么……什么意思?”
“她曾经多次尝试自杀,一般有自杀的意图的人都不一是第一次就有勇气了断自己的生命的,他们会多次的尝试,等某一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时冲动就会给了他们勇气……”
纪一凡脑袋嗡嗡响,医生在说什么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照顾好了妹妹,但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妹妹早已经从内心就得了很重很重的病。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纪一凡觉得自己没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他恍恍惚惚的从医生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走了没几步,突然意识身边的人都特别嘈杂。
特别是医生和护士,都一副匆忙的样子往外面跑去。
“听说有人跳楼了?”
“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真是……”
纪一凡没来由的特别慌乱,一路狂奔,回到妹妹的病房。这时,他的心快跳出来了,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站都站不稳了。
房内空空如也。
06
清晨,纪一凡被刺眼的阳光晒醒,还没睁开眼就下意识的收紧了怀抱。
怀里的小情人还没睡醒,红红的小脸蛋偎在他luǒ露的胸前。他低头,看着小情人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还有锁骨下若隐若现的红印,心情大好。
洗漱过后,纪一凡趿着拖鞋穿着睡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下楼。
他走了几步,毫不意外的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坐得端正的徐瑾。
阳光从侧面的落地窗照进来,打在那道单薄的身影上。
纪一凡一眼就注意到他被阳光镀成金色的长睫毛,接着是紧抿的唇瓣,修长优美的颈部线条,锁骨处的一小片yīn影……
徐瑾太瘦了。
他瘦得特别,不但不显得难看,反而衬托出了他的骨相美,气质出尘,清冷孤傲,好似高岭之花不可亵玩。
客厅的电视是开着的,上面正播着早间新闻。徐瑾每天都看,看完然后做早餐,一个人安静吃完,接着,出门去上班。
规律但十分单调的生活。
07
纪一凡没站多久,小情人就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在吃醋,看着纪一凡目光停留在那个不相gān的男人身上,他就压抑不住内心的嫉妒。
纪一凡是他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了。相貌堂堂,温柔体贴,难得的是出手还足够大方。
小情人心里清楚,他只是他的其中一任而已,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单纯,说白了不过钱色jiāo易,他提醒过自己,不能沉沦,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但他还是没忍住,这个男人温柔绅士,在chuáng上每一个亲昵的小动作都会让他有种被宠爱着的感觉。
他贪婪这种感觉,慢慢的就有了霸占的心思。
小情人边想边收紧了手臂。
纪一凡没有动,反而温柔的拍了拍了小情人的手背,然后拽着他的手臂把人拉到跟前,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以作安抚。
“乖,换好衣服在车库等我。”
小情人瞥了下面客厅的男人一眼,有些委屈。他才是名正言顺被包养的那个,低下那个男人连情人都不算,凭什么他反而要跟做贼一样。
“我想吃完早餐再走。”他试着撒娇。
纪一凡脸上带笑,眼神和语气却不容置疑:“听话。”
小情人不情不愿,知道纪一凡说一不二,也不想触及他的底线,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开了。
纪一凡没有停留,径自下楼走向了厨房。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脚步停了一下,电视还放着,但徐瑾已经不在电视机前了。
厨房有煎蛋的香味飘了出来。
一年过去了,纪一凡还是不太敢独自面对徐瑾,他怕他。这种怕不是来自恐惧,而是因为徐瑾这个人太狠了。
不在乎生死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得知妹妹跳楼身亡的那一刹那,他悲恸万分,脑子一片空白。他手抖得厉害,扶墙都扶不稳,要不是路过的护士拉了他一把,他可能直直跪倒在地上了。
他表现得像一个重病的病人,嘴唇抖动,满脸是泪,指着窗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生正式宣布了纪知雪的死亡。
纪一凡站在病房外面看着白布盖着的尸体,连走进去看妹妹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抹了一把脸,然后疯的似的跑掉了。
纪一凡没有出医院,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