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城的六月,总是比其他地方格外热一些,大概是因为偏南的缘故。
随着近年来,热岛效应不断发酵,地处檐城城区的檐城大学,温度似乎还要更高一些,连带着柏油路都好像沸腾了起来。
下午五点,太阳还远远没有要落山的意思,仍然刺得人眼睛生疼。
檐城大学东校区的主篮球场外围正挤满了人,场内的比赛也正酣畅,呐喊声此起彼伏,其中一位男生手里控着球,随着他微微起跳,长手一伸,手腕一使劲,篮球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进了篮筐。
场外的女生像是被刚才这个进球点燃了激情似的,尖叫声更是震耳欲聋,甚至堪堪要掩盖住了裁判那刺耳的哨声。
只见裁判嘴里还叼着口哨,就往球场里走,一边还大声喊道:“62比58,经济学院获胜!本场小组赛经济学院顺利出线!”
刚才进了最后一个球的男生没有选择在人群中跟大家肉贴肉,跟同伴简单的击掌过后,他一边往场外走,一边拎起球服的领口抹了把汗。
他站在场边拿毛巾擦汗,旁边的女生都被他吸引了视线,更有甚者,直接递了一瓶冰的、冒着丝丝凉意的矿泉水。
沈时樾手里还拿着毛巾,微微转过头举起自己手中的水杯示意了一下,朝这边的女生勾了勾嘴角,女生立马脸红了,把手缩了回去。
他收回视线,微微眯着眼,看见有个女生正进了球场的大门,直直冲着他来。
沈时樾“啧”了一声,抓起手机和换洗衣物就想往体育馆自带的淋浴室走。
那女生仿佛知道他想gān嘛,还隔着老远就喊道:“沈时樾!”
她快步跑过来,对沈时樾道:“又想开溜?今天晚上校辩论队换届竞选,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
沈时樾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也不看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说说看,我当时怎么答应你的?”
女生名叫陈秋盈,和沈时樾一样,现任檐城大学学生会副主席,两个人大概算得上是同事。
说是搭伙工作,但关系也就那样。
主席团一共六个人,一个主席,五个副主席,大都是和陈秋盈一样,老老实实在校会从大一gān到大三,从gān事到部长再到副主席,名正言顺的一级一级爬上来的。
沈时樾就不一样了。
他大二的时候出国jiāo换了一年,大三直接回来空降当副主席,多多少少有点惹人眼红。
这份流程和身份上的不讨喜,在分配下辖部门的时候显露无遗。
檐城大学学生会,虽说下设整整十五个部门,表面上都是为了服务同学,锻炼自我,大家和和睦睦一起搞活动,但实际上部门和部门之间,总有相对核心一点和相对边缘一点的部门,所以私底下还是有个高下之分的。
现任主席也不是什么君子,对这个空降兵多多少少有些防备之心,只让沈时樾在名义上管理心理部和校辩论队。
心理部和校辩论队,听起来真是要多边缘有多边缘。
好在沈时樾是个在这些方面不太爱争抢的性格,只要不给他下套,不在背地里抹黑他,他表面上跟谁都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陈秋盈微微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当时让你管校辩论队你不乐意,毕竟咱们学校校辩形同虚设,但这都要换届了,你总得去露个面吧?”
沈时樾这才低头看她一眼:“知道了。时间地点?”
陈秋盈:“今晚七点,行政楼五楼报告厅。”
沈时樾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我回寝室冲个澡就过去。”
陈秋盈看他同意了,也不再纠缠,摆摆手就先行离开了。
沈时樾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摸出手机,给齐铮打了个电话。
齐铮,沈时樾的挚友之一,也算是学生会主席团里为数不多的跟沈时樾站在同一阵营的人。也正因着齐铮,沈时樾在主席团中才不至于孤军奋战。
齐铮接的很快:“樾总,什么事儿啊?”
沈时樾的声音懒懒的:“今晚校辩换届竞选?咱们六个人都谁去啊?”
“你分管的部门,不应该你自己决定吗?”
“哦,这样啊——”沈时樾停顿了一下,“那你陪我去吧。”
“我操,不带这样的啊——唉,行,时间地点你发给我吧。”还没骂完,齐铮就反应过来了。
齐铮知道沈时樾什么意思。
檐大的学生会,对年级要求卡的特别严格,只有大四才能当主席,大三顶了天也就是副主席。
沈时樾现在大三,现任副主席,当然是想更进一步的。
更进一步的前提是——你的上一任不能反对你。
每年六月,正是学生会换届工作要开始的时候。
按照现任主席小心眼的程度,沈时樾要是今晚一个人去了校辩论队的换届选举,在他看来就是沈时樾把校辩论队下一届的管理层都换成了自己人。
虽然檐大的校辩论队,因为多年前的那件事清,在众多学生组织里可谓激不起一点水花,但主席大人还是立马就能解读成“沈时樾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所以才需要齐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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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樾回寝室冲了个澡,慢悠悠地往行政楼走,在行政楼大门口碰上了齐铮。
这一趟电梯只有他们两个人,齐铮便以正常的音量道:“书记刚才打了个电话给我,说今晚土木学院有个来校辩竞选队长的,要咱们关照着点。”
沈时樾双手插兜,靠在电梯壁上,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名字呢?就给个学院,我们哪里知道是谁?”
齐铮摇摇头:“书记那边太吵了,我没听清楚,还没来得及再问,书记就把电话挂了。”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指定楼层。
走出电梯的时候,沈时樾压低了声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歪瓜裂枣,连来校辩论队这种凋零组织竞选都得当关系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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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晚上六点五十分,他和齐铮已经到达了五楼报告厅,甫一走进去,这二位就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说起来不怕笑话,沈时樾的确是校园男神级别的人物。
据说他加入校学生会之后,校学生会这年的招新人数比去年翻了一番,其中一半都是冲他来的。
但沈时樾本人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了被安排在最中间的位置,桌上还放着一摞候选人的简历。
齐铮颠了颠,小声对沈时樾道:“没想到以校辩现在的状况,还能有这么多人来竞选队长副队长。”
沈时樾勾了勾嘴角,随意的翻着手中的简历。
齐铮停顿片刻,声音更低了:“樾总,要是有还算出色的,要不带回校会算了?”
沈时樾撩起眼看了他一眼,笑骂:“在人家的地盘挖人家的墙角,你也不怕被打?”
齐铮也笑了一下,低头去看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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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楼五楼报告厅旁边,被用作候选区的圆桌会议室里。
与报告厅不同,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好像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所有的候选人刚刚已经抽完签了,一共22号人,抽完签后没几分钟,1号就被叫出去读题了。
在这个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在此之前都已经经过了几轮的筛选,今晚的这一轮叫做即兴演讲。
负责活动的学姐此前已经解释道,演讲前5分钟才能得知题目信息,5分钟的准备时间,6-8分钟的演讲时间。
大多数人听到这个规则后好像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概在担心自己如果上场之后无话可说怎么办。
随着大家一个一个被叫出去,用作候场区的会议室里气氛已经十分热络,为了防止作弊和演讲公式化,大家的手机都被收走了。
没有了手机,于是在场的唯一活动只剩下了jiāo谈。
就这么会儿功夫,多数人都已经jiāo换了姓名,有的甚至已经聊的热火朝天。
季延坐在座位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旁边的女生时不时打量他的目光。
当会议室只剩下六七个人的时候,女生终于开口了:“你好,我是袁情,商学院市场营销一班,抽到的18号。”
季延这才微微侧过头,但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似乎斟酌片刻,才道:“季延,土木学院土木工程二班”,又短短的停顿了一下,“20号。”
女生又小声说:“我好紧张啊。你不紧张吗?”
季延已经把头转了回去,淡淡道:“还好。”
女生见这个秀气却又清冷的男生不大搭理自己,只好不再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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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厅内,沈时樾和齐铮却都快坐不住了。
七点开始,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那种。
别说有没有什么值得被挖去校会的,校辩论队下一任队长的合适人选都还没出来几个。
在又一个女生因为太过紧张而没说出几句话之后,沈时樾屈起食指,指节在齐铮面前的桌上轻轻扣了扣,低声问:“走不走?”
齐铮说:“再等一等吧?我刚才看到有份简历很不错,我觉得可以带回校会培养一下。还有那关系户不是也没见到影子么。”
齐铮低头翻了翻,把他看中的那份简历推到沈时樾面前。
沈时樾还没来得及先看名字,就先被“主要事迹”吸引了视线。
上面写着——
第十三届全国学术辩论联赛季军。
第一届华语辩论世界邀请赛季军。
沈时樾想,这份履历才算得上真正拿得出手,刚才的都只是来凑热闹的吧?
又想,真巧,高中的时候他也带队参加过全国学术辩论联赛。
沈时樾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高中的时候带队拿下季军是哪一年的事情,一边去看这份简历的姓名和照片。
季延。
全国中学学术辩论联赛,又称NFL。
沈时樾高中带队拿下NFL季军的时候,正是NFL开赛的第十三年。
沈时樾心下一惊。
照片里的季延盯着镜头,目光里带了点罕见的笑意。
沈时樾有那么一瞬的出神。
他面上不动声色,装作不感兴趣的把季延的简历推回去。
齐铮凑过来,正想问问他季延是不是很不错,就看见大屏幕上显示的候选人数字从19跳到了20,季延着一身正装,推门而入。
与其他人的局促和慌张不同,季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就带着那么一张扑克脸,开始了他的演讲。
沈时樾脑子里一团浆糊,盯着台上多年未见的季延,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像比以前高了一点,也瘦了一点,还更冷了点。
沈时樾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延已经讲到了结束语:“综上所述,我的愿景是,希望‘重建檐大校辩’,并且勇敢出征今年即将开赛的‘第一届华语辩论世界杯’。”
全场掌声雷动。
看了大半个晚上,也就季延让齐铮觉得满意,可他还没开口提问,同样坐在评委席的现任校辩论队队长却苦笑了一声。
“‘重建檐大校辩’,说起来容易,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校辩还是二十五年前的样子。”
二十五年前,檐城大学作为华南地区代表队,曾一路闯入华语辩论最高赛事,在决赛时具有明显优势,最后却以极小分差败给了中央大学。
檐城大学认为是暗箱操作,拒绝接受亚军奖杯,随后校方宣布校辩论队此后不再参加任何对外赛事。
自此,檐大校辩名存实亡。
此后长达二十五年,时至今日,檐大校辩真的再未涉足任何一场比赛。
在场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但场内的气氛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冷了下来。
沈时樾想开口救场,可是一抬头,却正好直直撞上季延的视线。
季延却轻飘飘的移开了视线,沉声道:“可是我们总要去尝试。不尝试,就永远不会开始,也就永远不会有任何进步。”
说完,他礼貌的欠身鞠躬,走下了演讲台。
整个活动结束之后,齐铮和沈时樾并肩往外走。
齐铮在沈时樾耳边叽叽喳喳:“听起来,这个季延是非校辩不呆,没来校会真的可惜了……是吧樾总?”
沈时樾没理他,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回身,往回走了几步,拿出手机对着一张简历拍了张照片,拍完后还做贼心虚似的想把这张简历塞回去。
齐铮好死不死的在这时探出头,目光越过沈时樾的肩膀,看见了被他拍照留念的简历。
沈时樾暗叫不好,把手机收好,故意冷着脸往外走。
齐铮跟在他旁边,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这个季延很不错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他简历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
他凑到沈时樾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我还不了解你,人不光能力不错,长相也很合你胃口吧?”
沈时樾猛地停下脚步,墨黑的眼眸盯着齐铮,却半晌没有说话。
齐铮被他盯得心里发毛,jī皮疙瘩起了一身,沈时樾这才移开了视线,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矮灌木丛上。
他们静默片刻,却忽然同时张嘴。
沈时樾说:“你想说什么,你先说吧。”
齐铮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说,今晚就他一个土木学院,他别就是那关系户吧?”
沈时樾:“……”
他见沈时樾不说话,只好追问:“你本来要说什么?”
沈时樾又不说话了。
他站在原地,嘴唇几开几合。
只听见他说:“他是我前男友。”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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