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走出两名医生,身后接连五六个黑西服茶色墨镜的男人。
他们毕恭毕敬守候在走廊里,大约过了两分钟,老爷子才缓步出来。老爷子虽然被称作“老爷子”,今年却还不到六十,身着亮白西服,右手一根镶金手杖,脸上不架任何累赘,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枭雄气派不减当年。
徐缘走上前,扶住他左臂,恭敬道:“鸿叔。”
廖鸿生喜欢晚辈用这种亲昵姿态对待自己,尤其徐缘这种长相好,够懂事,能力又强的。他温和地拍了拍徐缘的手背,道:“没事,我还没被那兔崽子气死。”
徐缘面上微笑,额上却已经沁出冷汗。所有人对老爷子的畏惧都是打心底里的,再亲昵的举动,也不能代表他喜欢你信任你,稍有不慎,或许就此从人间消失。
送老爷子上了车,刚把车门关上,老爷子又摇下窗户。徐缘赶紧附耳过去,听他吩咐。
“徐缘,你在鸿生也有些年头了,这片街区这么安稳,都是你的功劳。”
徐缘讪笑:“我只是打杂而已,不敢居功。”
老爷子抬了抬手:“你的能力我很清楚。前两年你还嫩着,不放心让你出去闯,现在阿星那里缺人手,我向他推荐了你,你考虑考虑。”
阿星是老爷子早年的心腹,现在拉斯维加斯盘了个赌场,属于鸿生的海外势力范畴。
徐缘面色一僵,轻声道:“鸿叔……”
“我说了,你考虑考虑。”然后车窗缓缓升起,谈话终止。
徐缘站在街边,默然看着黑色宾利消失在街角,立马转身跑回UL,直奔廖远所在的VIP包间。
一踏进包间,就看到廖远躺倒在沙发上,左腿和腹部都显然已经被诊治过,打上了石膏和绷带。偶尔见他动弹两下,捂着腹部闷哼,尚未昏迷,红毛和几个小弟都围在旁边,红毛一脸担忧地说:“左腿骨折,肋骨断一根,老爷子真下得去手……”
阿绿点了烟,悠悠道:“大哥,您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为个女人被老爷子打成这样,值得不?”
徐缘一把夺过他嘴里的烟,扔在地毯上踩灭:“没大没小,大哥也轮到你来教训?”而后拨开面前的两个人,蹲在沙发旁边,从廖远西裤里掏出钥匙给红毛:“开车,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就怕伤到内脏。”
红毛手指刚碰到钥匙,就被廖远一把按住,他求助似的看着徐缘,说:“回家。”
徐缘心里一软,伸手握住他:“好,回家。”
红毛看徐缘陡然温柔的样子,Y_u言又止,给阿绿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起把廖远抬上车。
徐缘关上车门,刚放下手刹又回头看了看后座上躺着的廖远,不确定地问他:“回哪个家?”
廖远捂着腹部,疼得直皱眉,咬牙道:“回家。”
徐缘会意,缓缓驶离UL门口,但同时,后视镜里清晰看到有一辆银色商务车跟在相距十米的地方。徐缘刻意放慢速度,等那辆车跟近些再仔细看清楚,不免心里一沉,是鸿生的车牌。
从高架到小路,再去郊外环山公路上转了一圈,依旧甩不掉那辆银色商务车。
“甩不掉后面的尾巴,送你去别墅,好不好?”
廖远仍旧固执道:“回家。”
徐缘烦躁地敲了敲方向盘,抬头看到后视镜里廖远痛苦的神情,又心疼地叹了口气。
整个城市的霓虹灯都在张扬地闪烁,车辆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徐缘时而瞄一眼后视镜,也不知道在消磨谁的耐Xi_ng。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辆银色商务车忽然不见了,徐缘警惕地继续绕圈,发现那辆车真的没有跟来。
为什么?
再行驶一段,确保没人跟踪,徐缘才放心地驶向市中心一片中档小区。
门卫对廖远这辆车不熟悉,便招手拦下,走近一看车里坐的是徐缘,立刻笑着跟他打招呼:“是小徐啊,最近去哪里了,好几天没见你人啊。”
徐缘笑着点点头:“出差了几天……你辛苦了,这大冬天的。”
“嗨,我习惯了。”门卫笑嘻嘻地按下按钮,升起拦车杆,冲徐缘挥了挥手:“进去吧!”
徐缘继续往里行驶,依旧小心地瞄着后视镜,生怕这会儿冒出个什么。
直到将车开进车库,徐缘才长长吐了口气,搓了搓手,掌心都是汗。
他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廖远拖抱出来,架起他一只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边观察他的脸色:“是不是很疼,单脚能走吗?”
廖远苍白着一张脸,为了宽We_i他,仍旧勉力笑了笑:“能走。”
就是不能走也没办法,徐缘是抱不动廖远的,勉强背起来,会碰到受伤的肋骨。
好在车库没几步远的地方就是电梯,等到达15楼公寓,掏钥匙打开防盗门,将廖远扶到沙发上,又回答门口将门锁起来,徐缘才卸下所有负担似的,跌坐在地板上。
回了回神,又赶紧爬到沙发边,对上廖远含笑望着自己的双眼,忍不住眼睛一红,抓起他的手贴在脸上:“有没有你这么傻的人?跟自己爸爸较什么劲,服个软不行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嘴上这样责怪着,却也知道廖远是为了保护自己。
从几年前,老爷子威胁廖远,逼他和徐缘分手那天开始,他们就从光明正大、招摇过市的恋人,转变为胆战心惊却不离不弃的地下情人。
当年廖远年轻气盛,却也按捺了自己,没有和老爷子正面冲突。毕竟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胆量拿徐缘的生命开玩笑。
廖远表面上与徐缘分了手,继续做他的鸿生大哥,却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回到这间九十平米的公寓。
包括阿绿和红毛在内的所有小弟,都被蒙在鼓里。只知
道他们大哥廖远家中有一位美娇妻,一旦有时间就会赶回家吃饭,只知道他们店长徐缘是个散漫的人,一天只有两三个小时呆在店里。
不知不觉间,竟安然无恙地过了五年。
但实际上,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老爷子何等精明的人,若不是有意放他们一马,他们连胆战心惊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是从正面威逼变成了暗中监视。双方都不动声色。
感觉到廖远抚摩自己脸颊的手变为替自己擦拭眼泪,徐缘吸了吸鼻子,问他:“我以为他不闻不问了……为什么还逼你……其实他都知道对不对,他为什么这样做……是在逗弄自己的猎物吗?”
“老婆。”廖远伸手揽过徐缘的脑袋,扣在怀里安We_i。
徐缘乖顺地埋在他X_io_ng口,他知道身为一个男人,不该对“老婆”这个称呼过于习惯。但他难以控制内心倏然膨胀的归属感,每当廖远开口唤他的时候,他便深信自己拥有了安然踏实的幸福。
“不怕。”廖远将手指插在他发间抚摩,固执地将徐缘扣在自己X_io_ng膛,不让他起身。
其实廖远比徐缘害怕得多。
徐缘最害怕的时候,不过是老爷子对他亲昵对他微笑的时候,他会感觉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一只被玩耍的猎物,眼前的幸福随时都可以失去,包括自己的生命。
而廖远,他曾经无数次看到红色的瞄准辅助激光在徐缘身上扫来扫去,徐缘浑然未觉的时候,他已经将人抱在怀里,消音后的子弹擦着耳畔轻声掠过,打入面前的石柱。他扫视茫茫人海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发现暗杀者。他无助地抱着徐缘,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作为盾牌和威胁。
他不敢直接去求廖鸿生,廖鸿生等的就是他亲口承认他还和徐缘在一起,承认他背叛了当年的许诺。
于是廖远只能开始习惯,习惯随时随地看到瞄准激光出现在徐缘身上,随时随地用自己的身躯将他护住,随时随地感觉自己的无助,随时随地准备失去生命中的唯一。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六个夜晚,只要他们回到这间公寓,便会用尽一整晚的时间拥抱在一起,从不想奢侈地留到明天。
徐缘说:“老爷子向星叔推荐了我。”
廖远手掌一紧。
“如果我去拉斯维加斯……”
廖远不顾伤痛,一把将人紧扣在怀里,用不容怀疑的口吻说:“不会。”
“不会。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再多阻碍也不能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