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在醉仙楼一落座,先Mo出帕子掩嘴咳了一阵。
这一咳,直咳得脸颊丝丝Ch_ao红。
醉仙楼的掌柜林康一进屋,瞧见信王酡红两颊,一时竟有些呆怔。他开着京城最大的酒楼,见过美人不少,见信王也不是头一回,不料还是这般不中用……
林康想着,就听信王开口:“林老板,来坛状元红。”
林康点了点头,却不动身子,“王爷,状元红Xi_ng烈,今儿这日子,不如来一坛雪里红,应时应景,又兼暖身。”说罢,不着痕迹看了信王身后敬文一眼,果然敬文眼中满是赞许。
“老林,你这就不地道了,看不起本王不是?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在你这里大宴三天,直喝空了你的酒窑!”信王说着,激动起来,又是一阵疾咳。
敬文忙伸手替他抚顺后背,同时递给林康个眼色,林康愣了愣,才醒过神来:“王爷稍候,小的这便去备酒。”
出了雅间,林康登时变得愁眉苦脸,信王他自然得罪不起,可信王的亲侍,他也不愿得罪……
正纠结处,肩膀被人自背后一拍。他扭过头来,见是敬文。
“林老板可知如何备酒?”敬文在他耳边压低声音。
林康心道老子这酒楼开了数十年,焉能不知如何备酒?不过此时,知道也该答不知了。
敬文便指了指回廊上酒坛,又一指小二手上茶壶。林康便明白了。
“这,只怕王爷……”
“一切有我,林老板放心。”敬文镇定自若。
这镇定到了信王面前,就消失无踪了。
信王脸上Ch_ao红还未褪,映得一双眼睛水润发亮。敬文给这双眼一瞧,便心头发慌,慌得乱了节奏。
此时酒已上来。
信王去了坛口纸封,鼻子凑过去一闻,眉头便是一皱。
敬文绷直了身子,不敢看他。
好在信王只皱了皱眉,便松下了。敬文才暗舒一口气,已被他一把拉过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趁着如今还能喝上‘真正’的状元红,敬文,你可要陪爷多喝几杯。”
“真正”两字,信王咬得特别重。敬文面红耳赤,只当不知。
敬文熬不过信王,最终主仆两个,对坐桌前。
信王每酌一口,敬文便干一杯,稍刻,一坛酒便有半坛进了他的肚子。
“敬文,你好大的胆子,”又仰头喝尽杯中之酒,敬文耳边骤然传来信王轻声一句话。
敬文心头一凛,竟不敢扭头——他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气、是怒,还是厌?他边想着,边把酒吞下喉咙,这口酒辛辣甘苦,滋味是说不出的复杂。
信王这时按住他执杯之手,“敬文,你好大胆子,竟敢和爷抢酒喝?”
敬文闻言,心中一松,抬头向信王看去,他不知自己是否醉了,只觉信王一副淡色薄唇,正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仿佛一张口便能碰到……
“王爷好雅兴!”
正迷离间,敬文听得一道声音,头脑登时清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护在信王身前。
信王却拉拉他袖口,向来人和气道:“闵知兄,请坐。”
来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听音色,年纪当与信王在伯仲之间。
“坐就不必了,在下碰巧路过此处,见顶楼窗子开着,因故上来看看,果然是信王到了。”
见此人不肯落座,信王也不强求,似笑非笑说道:“果然是巧,本王也才到。”
巧与不巧的问题,那人并不纠缠,反是开口问道:“王爷自北来,想来是进宫去了?”
信王微笑点头,示意那人附耳过来。
敬文退至一边,隐约听见“春巡”、“随同”等字词。
那人听罢,抬起身来,先看了眼敬文。
信王摇摇手,“但说无妨。”
“那位既要王爷陪同,怕是已有所察觉。”
“老鼠在口边时,猫总是更大意。”信王半靠椅子,懒洋洋道:“转告你家主子,请她放心。”
那人闻言一阵沉吟,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见那人自窗间消失,信王仿佛再压抑不住一般,接连咳嗽几声。咳完见敬文正心事重重看着他,不由展颜一笑:“天寒了,敬文,我们回家。”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信王府上的栗子马,终归是没能熬过。
据闻分娩当日,冰天雪地中,信王亲自守候,紧张忐忑,便如要出生的是王府世子般——这话自然是百姓们私底下说说,信王如今虽不成气候,早年毕竟是东夏威慑邻国的一员悍将,谁也不敢将这话传到他耳边。
又据闻,信王厚葬了栗子马母子,甚至洒泪坟冢,归家后便一病不起。
坊间传言,这栗子马当年随主子征战沙场,七进七出,救信王于千军万马、飞石乱阵之中,故而被信王看重。还有那更离谱的,道此栗子马乃是当年早逝的信王妃转世,因王爷痴情,才又投到信王府中,不料红颜薄命,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信王也因此“相思成疾”……
便连深宫之中九五至尊,也听闻一些传言,恩赐信王府西域宝
马数匹,以期信王重振精神。
可惜,可叹!信王钟情专一,这“相思病”一害,便害了一冬。
冬去春来,皇帝将朝事分归文武百官,春巡江南。信王病体未愈,却也在春巡队伍之中。不过他每日行路,多是借助马车,偶一露面,也总咳嗽连连,叫人担心。
随行官员心中莫不慨叹:信王当年何等骁勇,谁料到头来落得一个瘸子不说,今时今日,更是瘦可见骨,病体难支。
慨叹之后,又不免一番多想:看来圣上与信王罅隙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便是信王病体拖沓至此,圣上也要将之带去南巡,必定是不放心留他在京。
这么一想,便人人自危,谁也不敢靠近信王车驾。
信王并不知自己已被百官孤立,他每日闲卧车上,困时便睡,醒了就看看山野风景,舒适得很——除开前几日不惯马车颠簸,颠得双股作痛……
倒是敬文将百官神色看在眼中,暗暗不喜。
这日向晚,一行车马停宿驿站,信王由敬文半搀半抱扶进房中,洗漱一番,精神似乎不错:“敬文,陪我去问安。”
敬文有些迟疑:“王爷,圣上不是特许了吗,王爷抱恙,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胡说!”信王呵斥一句,已经自行扶着桌沿起身,一步一顿,缓缓往门口走去,“皇兄体谅,我却不可恃宠而骄!”
“你倒有心!”信王话音才落,便听门外传来皇帝声音,听来是难得的爽朗。想来离了深宫大内,果然使人跳脱些。
信王思忖着,便要下跪行礼。
皇上此时已入得门来,伸手托住他身子,“朕早便说了,你身子不适,不必行礼。”
信王讷讷点头:“谢皇兄隆恩。臣弟的身子,也没有那等娇贵。”
皇上听他如此说,便又打量一眼,见他下巴苍白尖瘦,往日风采,十不存一,心头一时说不上来何等滋味。
待二人都捧茶坐了,皇帝又问起几日来用药状况,信王一一回答,皇帝又再分条叮嘱,一时间兄友弟恭,好不叫人称羡。
过了盏茶工夫,皇帝起身Y_u走,信王恭恭敬敬送驾,待皇帝一脚踏过门槛,却又忽地出声:“皇兄,明日取道岳王山,素闻山中有匪众出没,皇兄当加强戒备。”
皇帝闻言回头,眼神直直向信王看来。信王但觉那眼神陡然锐利,方才关怀爱护,有如水月镜花,已是荡然无存。
少顷,皇帝便回转身去,望着脚下门槛,淡淡道:“有的路,踏错一步,怕是不能回头。”
信王偏首凝眉,“皇兄此言何意?臣弟却不懂。”
皇帝听他装疯卖傻,也不点破,嘴角一勾,勾出一个冷冷清清、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这神情,信王自然是看不到了,自皇帝离开,信王咳了两声,身子一晃,便有些摇摇Y_u坠。
敬文扶他坐下,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王爷,此刻仿佛抽去了精气神一般,萎靡不振。敬文心中如缀大石,面上却只做严苛状:“王爷这便累了?好歹进些吃食。”
信王坐在榻上,闻声抬眼,向着敬文展颜一笑。想必屋中灯火太过昏黄,这一笑之下,竟映得信王眉目间一派情深。他近日连番大病,面目消瘦,唯剩这双眼睛益发深邃,敬文一望进去,便目眩神迷,不知身在何方。
此时灯花跳动,敬文才猛地惊醒过来。他按下心中鼓噪,退后一步,“王爷,奴才去厨房看看,还有药熬着……”
信王却悠悠伸过一只手来,将他身子拦住。大概底子还在,信王哪怕病魔缠身,力气仍是不小。敬文试着挣扎两下,便不动了。他站在原地,但觉脸颊底下如拱着一团火,愈烧愈热,渐渐热得手脚亦不知往哪里摆……
这时,信王细长手指已攀上敬文腰间长带。未等他动作,敬文便觉得一股热流奔涌四散,他一个激灵,按住信王手掌,“王爷……”
他按着信王手掌。王爷曾经因握
刀勒马而布满粗茧的手掌如今细弱无力,仿佛轻轻一推便可推开,敬文却从头到脚,感觉乏力。
——他乏了,自卑、自怜、自怯、自疑,样样都乏透了……
信王这时却讪讪收回手去,神色委屈,“敬文也嫌弃我是个瘸子么……”
敬文见他低头咬唇,竟将一片苍白下唇咬出些红艳来,哪里还忍得住,颤声叫了句“王爷”,不管不顾躬身吻下来。
嘴唇相触刹那,敬文难以自抑地一颤。
他还不及动作,信王便主动含过他一枚唇瓣,唇舌挑拨,丝丝麻痒透入口腔,敬文呼吸一滞,双手不由自主插进信王发间,想要用力,却不敢用力,但觉自己如手捧琉璃珠玉,价值万金,却触之即碎……
“敬文……”迷迷昏昏中,敬文听得信王气息不匀一声唤,他才Y_u应答,便觉下边一凉,又一热,他那一处不知如何被信王捞在手中。敬文粗重喘息当下压抑不住,“王爷……”他低低喊了一声,语气竟有些凄然,信王只觉手上一股热流,敬文便身子一软,伏倒在他腿上……
良久,信王喘息平定,见敬文仍埋头在自己腿间,他伸手搭在敬文肩上,故作深沉一声怅叹:“敬文,你打算一辈子把头扎在爷那里不成?”
敬文这才抬起头来,却依旧遮遮掩掩,仿佛羞赧。
信王细瞧了,见他眼圈分明泛红,这才收起嬉笑神色:“敬文,委屈你了,一直跟在本王身边。”
“跟着王爷,是奴才福分。”敬文开口,声音低沉,话语也平淡,只是莫名有种沉甸甸的重量,叫听的人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