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连日盘踞在西天的乌云散去大片。

琼华殿中仙娥仙官们最是勤勉,往日这样的好日头,总要争先恐后将书阁中的典藏摊在日头底下晒晒,跑跑腿儿就能哄得殿中那人高兴了,二殿下自是不吝赏赐。

今日却有不同,他们三五成群的蹲在一处,竟是不约而同的说起了小话,面色一眼瞧去亦皆是一片愁云惨雾。

“你们听见传言了吗?”

“你也听见了?”

“昨日便传的沸沸扬扬,各个殿上行走的只怕都知晓了。”

“但……总之,说江小仙官儿是活菩萨我倒信,说他是魔族的,我是万万不信的。”

“是啊,而且不都说魔族身上都是臭的吗,据说是因为魔族身上肌肤都是溃烂不堪的,可那琼华殿里的,就是九天之上也是独一份的美貌,怎么可能是魔族呢。”

“依我看,这传言多半是冲着二殿下来的,二殿下近来受了天君的青眼,又素来行的端坐得直,搞事儿的便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了。”

江梅蕴仰头吞了一口酒,喉结微滚,酒入愁肠眯了眯眼,甚是心满意足。

美酒本该就着或惊心动魄或缠绵悱恻的故事细细品味,可惜仙娥们口中的故事经过昨日到今日的数番周折,已经从最初的“二殿下的琼华殿中拘着的美人儿是个魔族”演变成了,“二殿下的琼华殿中拘着的魔族美人儿曾经是大殿下的小情儿,受了二殿下的指使毒害了大殿下。”

俨然成了个狗血故事。

江梅蕴看着花瓣打着旋儿最终晃悠悠飘进泥地里,弯了弯眉眼,化作chūn泥更护花。

狗血就狗血罢,只要能传的又快又广,叫云华亲自出马都堵不住悠悠众口便好。

想起云翳,江梅蕴半是惋惜的叹了口气,而后举起酒葫芦,发现诺大的酒葫芦竟是又空了。

他抖了抖,半滴也无。

顺滑的丝衣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露出大半皓白的腕子和一截雪白的胳膊。

江梅蕴的余光看到了腕子上的那截红绳,便又想起当日云翳替他系上红绳的场景。

江梅蕴确实同大殿下云翳有过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时日,只是“小情儿”言过其实,至少在江梅蕴看来,他顶多算个被困住的金丝雀,前者是两个人的浓情蜜意,后者则能充分体现他工具人的本质。

云翳喜静,除了单独面对江梅蕴,其余时候都是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平日处理公务之时,身旁下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大殿下的清净。

但云翳除了喜静之外,还有个更大的爱好便是与江梅蕴对着gān。

江梅蕴同众人一般做派,静默的翻翻闲书看着庭前花开花落,原本该是最与云翳合拍的相处模式。

但云翳只一次瞥见了江梅蕴一人独酌怡然自得的模样,便不知哪处犯了病,恨的牙痒痒,誓要坏了江梅蕴这点怡然。

隔天云翳便做了五条红绳,江梅蕴手腕脚腕各绑上一条,还有一条用处不足为外人道,但每用一次便能成功将江梅蕴惹恼一次,也就愈发取悦了云翳。

五条红绳原本还配着五个铃铛,于是江梅蕴独酌之时,抬起手就能听见叮铃之响,那点怡然自然被毁了个gān净。

江梅蕴好似浑不在意,但云翳知晓,江梅蕴听到那声响,便会想起他,可能还会想起一些更不堪的事儿,于是他便开心了。

云翳从未送过江梅蕴什么正儿八经的礼物,这红绳便勉qiáng能算一件。

可当江梅蕴得知云翳死讯,第一件事便是摘了几个铃铛,想了想,又扔了三根红绳,只留下这么一根。

想来这番作为,定然也被当做呈堂证供上禀天庭,作为他对大殿下恨之入骨从而下毒杀害的佐证了。

这点江梅蕴是不认的,诚然他也想将云翳弄死,但江梅蕴自问是体面人,就像云翳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他即便亲自动手也是要符合美学的。

就这么囫囵一口药将云翳给药死了,在江梅蕴看来,手法都太过简单粗bào。

云翳那般的人物,合该是在爱与恨、情与欲、虚与实之间狠狠拉扯一番,被驯服的那刻再手起刀落给他死不瞑目。

江梅蕴弯了弯眉眼,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眼神带着几分缱绻,被酒液润泽一片水色的唇畔吐出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说:“看到这条红绳时常念及你,不知你走在轮回路上开不开心呐?我很开心呐……只要想到你是被自个最不设防之人背后捅了刀子,死的那刻还犹自震惊。那不敢置信的神色,实在是叫我身心舒畅。”

“你自诩与他有恩将他养在身边,以为他会是一条忠犬,殊不知他竟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láng,被咬的那刻便是死期,连反抗的时间都不给你,被以怨报德的感觉如何?就像你当初对我那般。”

江梅蕴说着说着,竟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好似有些醉了。

红晕爬上脸颊,他后知后觉发现,今日的酒好似有些不对。

朦朦胧胧之中,他好像看到了过去的岁月。

青山绕碧水。

江梅蕴头上裹着黑色布料,背着青色的竹筐,顺着瀑布旁陡峭的崖壁艰难的往上攀爬。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那不着调的师父成天的不着五六,终于被妖shòu给咬了。

好在并不是无药可解,解药便在这悬崖之上。

他随师父出逃,这许多年来在人间躲躲藏藏,师父只教了他寻医问药,功法是半点没教,即便只是小小的悬崖壁,他爬起来也是无比艰难。

但师父再值得嫌弃,也是要救的,这世上他也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等江梅蕴攀至崖顶已是晌午,烈日当空,江梅蕴额发被汗水湿透,软软的贴在脑门上,就连裹在头上的布料也变得湿哒哒的,能清晰的看到头顶上两个圆滚滚的小角形状。

头有两角,是魔族的标志。

他是个魔族,一个并不生活在魔界的魔族。

江梅蕴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被汗水浸透之后更加清透黑亮的眼睛专注的在崖顶上寻找着解药的踪迹。

终于,在一处角落上,他找到了。

有些gān裂的唇咧开一个笑容,江梅蕴顾不得膝盖手心早就被岩石割的鲜血淋漓,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

可就在他伸手即将抓到解药之时,斜里竟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师父的救命药草连根拔起,狠狠的攥在手里。

江梅蕴这才发现,崖顶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半个人。

因为江梅蕴只能看到他的上本身浮在虚空之中,而自腰往下不知所踪。

露出的上半身左肩处有个碗大的血dòng。

江梅蕴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人原本隐匿身形的法术支撑不住了,所以才显了半个身子出来。

本有些胆怯的江梅蕴,见着对方伤的如此之重,胆子不由得壮了一些,伸手就想夺过那株药草。

可俗话怎么说的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江梅蕴的手还没碰到对方,一阵天旋地转,自个就被重重的压在了地上,对方滚烫的鼻息喷在他脸上。

江梅蕴看着对方苍白又英俊的脸,鼻端是浓重的血腥气还有被折断的青草味道。

“你想要它?”对方声音低沉暗哑。

江梅蕴点点头,老实作答:“这药草对你无用,但却能救我师父。”

那人冷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笑话。

“你师父死活与我何gān?”

江梅蕴语塞,师父没教过他碰到这种混不吝的该如何怼回去,想了想,只能真诚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伤的如此重,我拿到药草之后也会将你带回去疗伤的。”

那人一愣,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知是想从他眼中瞧出什么。

就在江梅蕴快要不耐烦之时,那人伸手拨开了他围在头上的布料,然后,伸手捏了捏。

魔族头上的小角,江梅蕴也不知有什么用处。既不能增长法术,还有些碍事,只是师父偶尔恶趣味的说圆乎乎的像两只耳朵,挺可爱的。

江梅蕴平日里也不怎么在乎这对摆设,但架不住这角十分敏感,被外人这么一捏,痒的他缩成一团。

这番作态也不知道怎么取悦了那人,江梅蕴只听到对方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随即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这株草可以给你,但你须得报答我。既然你本来就有意救我,那这便不算报答。”那人找了块石头闲闲靠着。

江梅蕴心中半是懊恼自个口快半是吐槽对方脸皮厚,但眼下只能乖乖问道:“如何报答?”

“供我差遣十年如何?”

江梅蕴心中一喜,莫说十年换师父一条命十分划算,就说魔族岁月漫长,十年寿命不过弹指一挥,实则算不得什么。

但他平日里深谙讨价还价之道,所以心中虽高兴,但眉间还是皱做一团,支吾不答。

没成想,对面伤重之人倒是比他更不着急,竟是默默等着。

江梅蕴只能独自演了一波戏,最后应承下来。

“十年就十年。”

对方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眉目舒朗,像个正人君子。

“我若将此草给了你,怎知你会履约?倘若你带我回去疗伤,你师父身体好了,同你一起欺负我怎么办?”

“小人之心!”江梅蕴再次腹诽,但一番对话下来,他也摸准了对面的性子,虽是问他但心底多半已经想好了处理办法。

“那你说当如何?”江梅蕴问道。

果不其然,对面回道:“你便将这对角留下,待你归来,我再将角还你。”

江梅蕴摸了摸头顶的角,并未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这角留着瞧不出用处,拔出之时疼的却像三魂没了七魄。

江梅蕴被拔了角,痛的眼泪流了一波又一波。

下山的时候石头磨在胳膊腿上的伤口上也感觉不到疼了。回去之后将药草给师父服下,亲眼看着师父脸色由青转红,进气终于比出气多了,他方留下一封信,又从师父处带了不少伤药,回到了悬崖。

倘若师父那时醒来,想来即便拼死也会阻拦他,但世间之事,多半是天命使然。

江梅蕴遵守诺言回去了,却碰上个无视九天神佛更不守诺之人,不仅没将角还给他,更是直接将他敲晕扛回了天庭。

江梅蕴晕倒的前一刻,脑中竟然还想着,这么多草药就这么洒在地上,该多làng费呀。

后面之事无趣的紧,不过是些陈词滥调。

江梅蕴后来才知晓,他碰上的居然是天帝的长子云翳。

一见钟情的恶心话,云翳也只对他说过一次,被江梅蕴嗤之以鼻之后,便再也没提过。

云翳想了办法给他去了魔籍,栓在身边,江梅蕴便天天变着法子给他找不痛快,时间久了,他们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对怨侣。

漫长岁月里,若是一定要说出云翳的优点,江梅蕴也能挑出一个——教会了他不少法术。

江梅蕴学会法术之后闹的更是无法无天,事儿不算大的时候,云翳便差人前来处理。

只是某次来处理的人被江梅蕴迷了眼之后,那人便没再出现过,后来被云翳差遣来的人便成了云华。

江梅蕴总是后悔自个识人不清,竟然轻信了云翳,所以数百年来,刻意培养了自个识人的本领。

是以第一次见到云华,立时就闻到了他身上与自个相似的气味,再看到他的眼神,便知晓这厮不是个好东西。

只是那时江梅蕴光顾着对云翳幸灾乐祸,没细细研究那熟悉的气味是什么。

今日他醉了,迷迷糊糊间,好似又被这气味给包裹住了。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被抱了起来,鼻息微动,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气味大约就是“孽缘”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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