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走在台阶边沿,提着一个时髦的行李箱,慢吞吞的走着。
经过热热闹闹的人群,她会停下来看一看,走两步,停下来看看,再走两步,再停下来看看。她在打量着他们,他们也在打量着她。
白衣的女孩背影纤弱,裙摆在风中旋出朵花的模样,脚下一双同色的小高跟,黑色长发蓬松且卷,夜色里,月光照着的皮肤像玉石,莹润无暇。她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广场上的人时,眼睛里像是敛了一汪清水。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苦bī地流下了泪水。
大妈大爷们拿着小矮凳,挤坐在一起,举着蒲扇,叽叽喳喳八卦着邻前邻后哪家太太离婚了、哪家姑娘长得可真是漂亮……
金鳞从他们旁边走过去,大妈们转头去看,心想:这小姑娘好jīng致!余光看见不远处少年们挤在一起,推推搡搡,涨红了脸,望着这边的金鳞,然后捂嘴笑了起来。
她像一朵开在水中的白莲花,盛开着美丽,悠悠走在街头,有着少年们心目中罗曼蒂克的làng漫。又像一只迷途的羔羊,香甜可口,仙子似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金鳞没在意别人投过来的目光,自己找了个gān净的台阶一屁股坐下来,行李箱就搁在她旁边。等坐下来,她就托着腮盯着一处看,微眯着眼睛。金鳞把她的眼镜弄丢了,这会儿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这里是个广场,中心地台上飘扬着一杆鲜艳的五星红旗。很空旷,都是人。站着的人、坐着的人、躺着的人;穿西装西裤的、穿旗袍的、穿长袍马褂的、穿喇叭牛仔裤的。小孩子穿着背心裤衩,吃着冰棒光着脚在水泥地面上你追我赶,那是一种旧时代与新时代jiāo融在一起的奇异感觉。
除了天真到质朴无华的孩童和老人,金鳞还在角落看到几对恋人,悄悄拉着手红着脸在说悄悄话。
他们一同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下,高谈阔论,欢声笑语,或者讲着芝麻大但又贴近生活的事情,风chuī来都是带着奇特的丝丝清甜。
金鳞今年二十二岁,上海S大老腊肉,暑假和留学生米尔组了队在英格兰一所大学学习研究古英国历史。英国历史没学多深,倒是金鳞把自己的心头好红楼梦安利给了她。
为了给男友过生日,金鳞要离开。就在学院旁边的一个广场等着,普努打电话来告诉她,尤里会开车来接她回家。
普努是掌管家里琐事的男管家。尤里是一名男保姆,但他很不喜欢别人叫他保姆,最好是称他为执事。
虽说都已经2023年了,还是有男执事这种职务的,不过金鳞可不是他的服务对象,但碍于家里大主子艾林·陈的威严,可不得不充当司机来接她这么个小虾米。
闲着无聊,金鳞在树荫下找了位置坐着,拿着手机开始看课题资料,看着看着就犯了困,她昨晚熬夜改稿子,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她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就打了个盹,这一打盹,等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她下意识去推自己挂在脸上的眼镜,却扑了个空,她放下手,茫然四顾。
天黑了,尤里还没到,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可眼前的广场却让金鳞感到陌生。
广场也大,但不是白天那个广场了。灯光照亮了整个广场,很简陋的,只有一大片绿地和一个喷水池。
金鳞四处看,一个大屏幕瞬间就抓住金鳞的视线,旁边挂着一个啤酒的招牌,屏幕里在放歌,那画风有种80、90年代的朦胧美。
那个大屏幕金鳞之前没见过,但是越看越有熟悉的味道。旁边人说话用方言,是金鳞熟悉的味道。电光火石之际,金鳞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感动了上个世纪90年代上海人的上海广场大屏幕么!
这座建筑物在2002年的时候被拆掉了,接着新一代的上海人再也看不见它了。
金鳞小时候是孤儿,在海外野蛮生长了七年后,被宋爸爸接到上海,在上海又住了几年,所以还是认得上海一些地方,虽然印象也模糊了。
说起来,眼前的广场就是低配的人民广场了。
金鳞还真懵了,她这是遇上穿越cháo流狗血大戏了?
她愣了一会儿,就想找自己的手机,但发现自己的手机也不见了。金鳞花了一会儿来消化这个事实,她现在还有个疑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一个胖乎乎的老太太在金鳞旁边站着,问她 :“外国人?中国人?”
这也不怪金鳞,金鳞是中英混血,长得比较像爸爸,但五官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欧美人的jīng致。
“我妈妈是英国人,爸爸是中国人。”金鳞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就见老太太搭理她,老实巴jiāo就jiāo待了。
老太太卷着发,手上戴着手表,穿得还挺时髦,听了之后也不稀奇,接着就开启上海大妈的特殊属性,跟着金鳞唠了起来,直夸金鳞:“原来是华裔。混血好啊,就是漂亮。我朋友儿子娶了个法国女人,生出来的小姑娘也是水灵灵的,洋气!可羡慕死我了。”
“不是不是,我小时候在国外长大,但是我跟着爸爸在中国住,在中国上学,国籍也是中国的。”
“哦,是吗,哪里住呀?这是有什么难题了,没事儿,说出来,阿姨指不定可以帮一帮你呢?
“呃嗯……那个……”
金鳞道了谢,客气笑着,又听老太太夸了她几句,说她带着洋气,又面善,跟她现在在英国留学的女儿年纪一般大,热心肠地给她看照片,嗯,是个漂亮的姑娘和金发碧眼帅哥的合照,那帅哥是她男友……于是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问题开始跑偏,金鳞连忙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自己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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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上海五月,风还慡利。
这时候,金鳞妥妥的还没出生,宋爸爸在这个时候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打工仔,所有一切随着时空的倒退都变得新鲜而奇妙,当然,男朋友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金鳞拖着行李箱去了一家旅舍,毫无意外,没有证件是不让入住的。金鳞又跑了几个地方,把自己带进去一个初来上海的陌生人路遇歹徒,被抢劫丢了金钱的可怜少女。
她还记得前台那姑娘,化着两个大红脸蛋,一双眼睛上下瞅了金鳞拉着的行李箱一眼,然后说:“你在这说出了花也没用,你是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东西被抢了就应该去报警立案才对。没有证明就是不让住。国家下了死规定,这让你住进去被抓到我这月就白忙活了。我劝你有时间跑下家还不如去警察局那打个临时证明,我这儿二十四小时营业。这样,我给你留个房间,你证件来了就让你住进去。成不?”
当然不成。警察局她是不敢去的,她现在不仅是个问题黑户,还要说她是从英国过来,人家指不定会认为她偷渡把她抓起来。
金鳞道了谢,出了旅舍拉着行李箱又在路边乱晃,思索着今晚过夜的问题。
她的行李箱里头没有换洗衣服,杂七杂八的装了不少,吃的玩的,还有一套六斤重的《红楼梦》特辑,出发前一刻,米尔送的。
金鳞后悔莫及,为什么她要打盹?哦,也许她现在是在做梦。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都在手机里头放着,可是手机也不见了,就算在,金鳞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这时候,马爸爸可能还在杭州当祖国花朵的人民教师,伟大支付软件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银行卡不用想也肯定做废了。
金鳞除了一口行李箱,就是个穷鬼了。
知道了这个事实,金鳞无奈叹了口气。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弱小又孤独,正想着囊中羞涩,无处可去。突然看见人群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
福至心灵,金鳞头脑中哗啦有一朵烟花炸开——她愣住了!
陈知舟?!
她快速反应过来后腾地起身要去追。
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对夫妇靠近了金鳞,突然就挡住了她的去路,说:“美丽的小姐你好,你看起来很困惑?”
声音有些熟悉,金鳞抬过脸,而余光里瞬息闪过的那个身影好像是她的幻觉。
妈蛋,这夫妇俩是不是来捣乱的?!
她脾气有些爆,正想口吐莲花,这一看,又让她给愣住了。
哇哦!
是熟人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