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站着无动于衷。
他挣扎着想起来,结果醉意上头,又扶着脑袋落回去,清明的眼神一点点地陷入迷离:「过来。」
看他实在难受,我又没把握跑得出去,还是走了过去,慢吞吞地挪过去,姬珩猛地伸出手把我拉到身前抱住,嘴里嘟囔着:「别走」。
又没了动静。
我把他搀扶起来,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搂着他的腰把人扛起来,结果刚吃力地站起来就差点儿双双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可这里离他的床却不近!我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床边。
恨恨地看了眼姬珩,把人往床上摔,却不想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抱过来,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了下去。
「放开!」我被他的手束缚在胸前,大喊大叫地折腾,可姬珩的呼吸声却渐趋平缓,但他紧紧收拢的手臂却让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我动弹不得,挣扎无果后一时气极,张嘴咬住他的胳膊,姬珩受痛哑着嗓子低吟,突然翻了个身侧躺着,弓起身子把头往下埋进我的脖子里。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子上,却引起我一阵强烈的不适,脖子上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爬,我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却突然听见颈窝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娘」,姬珩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带着几分哽咽地又喊出一句:「别,别丢下,我。」
我所有的动作顷刻间停止,心里像堵住了一样难受,抬头盯着头顶青色的帷幔,满腔怒火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由得想起书里他凄惨的身世,但这不是他作恶的借口啊!
「姬珩,你可怜,可无辜死在你手里的人更可怜啊!」
身侧的人没有动静,似乎睡熟了。
我被抱得脱不开,想着等人来帮忙,结果等着等着,听着外面催眠曲般的虫鸣声,还没等到人,自己竟先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猛然对上姬珩错愕的眼眸,二者皆是一愣,空气里凝结着尴尬。
姬珩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巴,眉头紧蹙成「川」字。他还保持着抱住我的姿势,绕在我身后的手一点点地攥紧。
我脑袋一懵,咬了咬唇不悦道:「昨晚是你非抱着我不肯放我走,还,还喊我娘的。」
话一出口,好像更尴尬了。
姬珩的眉头皱得更紧,脸色阴沉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不自然地把眼睛往下移,却看见他大敞的胸膛,赶紧又移开目光:「你要抱多久?」,我不耐烦的扭了扭,「放开我。」
可姬珩没动静,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暧昧不清的低吟,他的喉结滚动,眼神变得深邃炙热,抱着我的手都在发烫,我害怕地往后缩。
「等会儿。」耳旁传来姬珩压抑的声音,我疑惑地看他,见他面部微微扭曲,神情痛苦,抿嘴挤出一句,「缓一会儿。」
看我不明白,他脸色微红,神情为难地道:「手麻了。」
我们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姬珩松开手。
我立即坐起来马不停蹄地翻身下床,逃命似的往外跑,刚跑了两三步想到什么又突然折回去,姬珩已经坐起来了,正低头整理敞开的衣服,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疑惑地抬起头,瞧我的神情别扭,露出不解。
「这件事,你不许说出去!」
他一愣,忽地笑了:「你也太看轻人了,我又不是那等小人。」
嘴长人家身上,我不放心也没办法,懊悔地往外跑。
屋外天蒙蒙亮,早晨的空气里带着丝丝凉意,我打了个哆嗦,沿着石板路一路跑回自己屋里,刚推开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慵懒的呢喃,蒲柳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带着浓浓鼻音问:「姐姐今怎起得这样早?」
我胡乱地搪塞她,心急如焚地往摇篮走,里面空空如也,心脏都要吓停了,立即扭头问蒲柳,她一问三不知,眯着眼睛哈欠连天。
我吓出一身冷汗,冷静下来想应该是被玉娘她们抱走了,但还是不放心,便立即穿好衣服草草地洗漱一番,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等我风驰电掣地赶到时,玉娘正在给孩子喂羊奶,见我来笑咪咪地道好。
从她那出来已是日上三竿,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起来。
我慢悠悠地踱步,沿途赏花。这园子大得出奇,移步换景,处处藏着新奇风景,我从水榭穿过,往下是一片掩在垂柳下的莲花池,飘扬的垂柳里边传来响声。
悄悄地走过去一看,竟是柳行秋。
他身着一身蓝底黑边的劲装,腰间扎着黑色镶玉腰带,头发高高地束起,握着一把黑柄长剑,身姿如飞燕轻盈利落,天上地下来去自如。
速度之快,卷起一地飞尘。
一个回旋,他猛然瞧见转弯处的我,微微一怔。
被发现了,我一怔愣,尴尬一笑走过去。
「柳公子早。」
柳行秋收起剑,把扎在腰间的衣摆放下,淡漠的神色转到我身上,点头回一句:「早。」
刚晨练完,他的额头上布满细汗,脸色红润,衬得硬朗冷漠的五官柔和了些,比平时生人勿近的样子多了几分人气。
其实我和他也没什么话说,正尴尬地想话题时,一向寡言少语的柳行秋突然主动开口。
「方姑娘,这是你私事,我本不该多言,可姬珩实在危险,你不该靠近。」
「我没有!」我心里泛着苦涩,「是他缠上我,我没想靠近他。」
柳行秋投来探究的目光,似乎是有什么想不明白,思索半日自言自语道:「姬珩这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冷笑,继续道,「方姑娘,还记得你入狱的缘由吗?」
我点头:「你查清楚真凶了?」
他的笑意更冷,眼神里带着轻蔑,定睛看我,卖起关子来:「你猜猜是谁?」
看着柳行秋的眼神,我一颗心跳得厉害,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但不敢相信,张张嘴巴又立即止住,怎么也说不出那人名字。
他也不卖关子了,环顾四周,靠过来压下声音冷道:「这正是姬珩的手笔!」
晴天霹雳一样,炸得我脑子乱哄哄。
「真的?你,你,你没搞错吧?」,我不敢相信,一个和我出生入死几次,口口声声说我是朋友的人,竟然想要我的命!「柳公子,你确定吗?」
一想到牢房的事我就脊背发凉。
柳行秋点头:「这不过是他用来离间柳家与贤王的小手段,更阴毒的只怕姑娘想象不到,若不是得了贤王的助力,他也没有兵再打回来。」
我惊呆在原地。
这前前后后的事突然就贯通了,为什么自从我见过太妃之后姬珩就频繁地出现在我身边,又为什么我被抓那天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呵!真难为他为了我这么一个小角色也这样煞费苦心啊!
越想越气!想到还是自己救的他,想到还曾将他当朋友,想到昨天还照顾他,我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狗东西!」我攥紧拳头,怒火无处发泄,尤其是想到是自己把他救活的,「我就该让他死在那儿的!」
柳行秋皱皱眉头,又立即平复表情:「姑娘不必惊慌,来时沅敏曾嘱咐在下要寻到姑娘把姑娘带回去,只要柳某在,定会护姑娘周全。」
我急切地问:「能不能帮我离开这儿,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多待一秒,都感觉脑袋离地近一分。
姬珩就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我并不是他的例外,有一次陷阱和利用,就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柳行秋还没回答,我苦着脸垂头无奈道:「那狗东西肯定不让的,啊我真是造了孽啊!」我急得跺脚。
肩头一沉,柳行秋收回手道:「姑娘莫自乱阵脚。」
此刻我什么话也听不进,一把抓紧柳行秋的衣服,焦急地问:「能帮我搞把防身的匕首吗?」心里一想连忙摇头,「匕首还不够,教我两招防身吧,速成的那种!」
又觉得这不是扯吗,哪有速成的武功啊!思来想去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还是连夜跑路吧!」
我神神叨叨地说完,连忙放开柳行秋,提起裙子快步跑,柳行秋立即赶过来,双手抓着我的胳膊拦住去路:「姑娘,冷静!你这番冒失,只怕会惹怒姬珩!眼下你便全当不知道这事。」
这种被人掐住命脉的日子真不好受,我泪眼婆娑地看着柳行秋,咬牙点头。
2
恍恍惚惚地回了院子。
一进门,扑面而来一阵竹子的清香,隔着一条小溪的游廊里,姬珩半散发,手拿一卷泛黄古籍,懒懒地靠着栏杆,伸手逗弄檐下挂的牡丹鹦鹉。
身旁摆放着整齐的一碟点心。
冲着院门的方向种着两排翠绿柱子,风一吹「沙沙」作响,游廊下挖出一条小溪,蜿蜒地穿进竹林里。
听见动静他看过来。
我冷眼一瞥,沿着石子路走过去,装作没看见他。
却被叫住。
他放下手,微仰着头看我,嘴角含笑:「昨儿得的鹦鹉有些趣,见你怪闷的,正好给你解闷。」
我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鹦鹉上,转一圈又回去,上下打量姬珩,他的笑收起,顺着我的目光低下头看自己,目光茫然。
眼睛往上一翻,我走到鹦鹉下,红嘴绿身的小家伙一只腿被铁链子锁住,只能在架子来回转,时不时地歪头看我一眼。
「被锁着有什么趣!」我低头着看姬珩,冷笑溢出唇间,「你把它挂这儿点我呢?」双手环胸微微地低头靠近他,「还是讽刺我?」
姬珩正色坐直身子,仔细地端详我的神色,忽地,舒展眉头,懒懒地又往后倒,搁在栏杆上的手撑着额头,不紧不慢道:「又生哪门子气?不喜欢放了就是,左右不过个逗趣的。」
这话就像一根刺,突然扎进我心里,膈应得不行。
「是啊,反正都是个玩意儿,喜欢就锁起来,不喜欢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气得发抖,咬牙强忍下心里汹涌的愤怒。
姬珩猛然站起,摸不清头脑地瞧我,一副怎么也想不通哪里得罪我的表情,思来想去会心一笑:「昨夜是我不该喝多。」他停顿一会儿,道,「我给姑娘赔罪,姑娘莫气。」
「我福薄,受不起。」
姬珩有一丝尴尬挂在脸上,摸摸鼻尖低头轻笑。
突然起风,搁置在一旁的古籍忽地被吹得翻动起来。他低头一瞥,目光又徐徐的地落到外面翻滚的绿浪上,挺直的背脊在狂风里生出一分孤寂。
天边的乌云滚滚压来,屋里服侍的丫环匆匆地跑出来,着急抢收刚晾的衣服。
「姬珩,我想从这里搬出去!」
姬珩慢慢地转身,发丝被风吹在脸上,遮挡住凌厉目光。他不说话,眼神像结了冰霜,周身寒气逼人。许久,才吐出一个:「不行!」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圈养的鸟!」我冲到他面前,「你当我是什么啊?和你住一起,让别人怎么想我!」
「你在这里才安全。」姬珩柔声地劝慰。
这话放以前我信,可现在他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他才是这个世界于我而言最大的隐患,像一只最善于伪装的铜头蝮蛇,冷不丁地咬你一口。
「你放我回家我更安全!你把我困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图什么呢?」
我是真不明白,你说他要报复我吧,这段时间我过得却很滋润,他对我好得就像在补偿什么,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对我有意思,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喜欢我又怎么会想杀我呢?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知在思索什么,突然转身,抬眸看向远处辽阔天空,良久,笼罩着一股不甘的声音传来。
「我空长了二十余载,争了半辈子,到头来却连肆意欢笑一场都不曾有。」单薄的身姿屹立在狂风里,与外面摇曳的竹林形成对比。
「这世道真不公,凭什么他人坐享高台,而我却要被踩进烂泥里!身子脏了可以清洗,可心脏了又拿什么洗?」他突然转身看我,眼圈泛红,面目抑制不住变得扭曲,嘴角上扬。
「他们要看我像蝼蚁一样苟活,我偏要活得热烈!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地从高台拖下来,要他们也感受一番,什么是炼狱!」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姬珩眼中的激动如火苗般疯长。
眼前的姬珩陌生得让人害怕,往常温润如玉的面具被撕个稀烂,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你复你的仇,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神软下去,换上一个亲和的笑,目光悠悠地落下,手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在我惊愕的眼神里一点点地伸过来,指腹还未触碰到,我吓得往后退。
扑个空,他的眸子蒙上失落,轻笑一声,陷入回忆:「你同她的性情很像,可我知道,你不是她!」说到这里,他露出怅然若失。
「与你相处令人很自在,许多时候,似乎也知道什么是开心了。」回味一般,细细地说起,「这滋味,我还从不曾感受过,我曾放开你,是你自己重新回来的,那就怨不得我抓紧不放了。」
回忆中断,姬珩突然掩着唇转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待止住,他放下手转身回看我,因咳嗽而涨红的脸像抹了胭脂,眼中水光潋滟:「我这条路也不长,无需你久陪。」
这条路也不长?这话怎么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我狐疑地看他,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你也不用劳神从这里搬出去了,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南下!」
这就是又要开打了!想到屠城时的惨状,冷汗瞬间出来。
我激动地冲上前抓住姬珩衣袖:「那你还要往下继续屠城吗?」姬珩不答,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姬珩,放过他们吧!你是大周皇子那他们也是你的子民啊,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要是想坐上那个位置,更加不能失了民心!」见他不说话,我焦急地收紧手,「姬珩,放过他们吧。」
却被他一把抓住手,姬珩弯腰凑近,盯着我眼睛,眼中流露着精明:「这就全看你了,从前只杀戮可使我开心,如今只要你能叫我开心了,我自然便不杀戮了。」
我的脸一点点地惨白,他却笑得更灿烂,像吃到肉的狐狸:「望舒,你那样良善,定会舍身取义的,对吧。」
转而眉眼一软,又变得可怜无辜。
我用力地把手抽出来,揉着手腕瞪他!变脸之快,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什么叫杀戮能让他开心?有病,这人病得不轻!
「抽空去精神科看看脑子吧你!」丢下一句,我转身逃命般地跑走!
身后传来姬珩止不住的大笑。
催命一样,我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心里不解气地骂他变态!
3
殊不知我一走,竹林里突然走出个黑衣男子,正是庙里那晚出现的人。
他脚步不自然地走到姬珩身边,顺着姬珩的目光看了眼我离去的方向,压低嗓子道:「主子,事已办妥。」
姬珩收回目光,「嗯」一句,眼睛放空,似在思考,半天才回神,睨了他一眼:「伤势如何?」
卫封把头垂得更低:「已无大碍。」忙把手里的药膏双手呈上,「这是主子为方姑娘找的药,治骨头的伤有奇效。」
姬珩接过药,低头摩挲瓶身:「这次小惩大诫!」,他把药收进怀里,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微微落下。
卫封却是警铃大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主子一贯作风,可偏偏利用方姑娘那次,他几番动摇,若不是形势所迫只怕主子最后也不会下决心,这样的特殊是除了那人的头一个!
越想越担心,他只怕主子重蹈覆辙!
风扬起姬珩的衣摆。
设计望舒入狱那两天,他本来早已打点好,只关几天而已,却不想出了纰漏,差点儿伤了她的命。那两天的夜里他曾悄悄地去探视过,看着从前生龙活虎的人竟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他心里莫名地有点发紧。
幸而救得及时!
「暗中增派人手保护方姑娘,再有纰漏……你心里清楚。」
卫封答应后悄悄地退下。
天色渐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第二日一早,我拖着迷糊的蒲柳坐上马车,打一上车,她就一头栽在行李上,困得不知道还以为她熬了几个通宵。
小平安也被抱来!
虽然一路坎坷,但这孩子却被玉娘她们照顾得很好,白白胖胖的,或许是乱世里的孩子更懂事,打一出生,小平安就很乖。
可再乖的孩子也经不起舟车劳顿,我们坐了一天马车,到晚上他就发起高烧!
营地还在搭建,我抱着小平安在马车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直在哭,好不容易喂进去的牛奶也全吐出来了,身体滚烫得吓人。
我怎么也哄不好,被吐了一身奶不说,一双手酸得要断掉一般。可是一放下,小平安哭得更凶!
快要急疯时,蒲柳终于带着余军医回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担忧的玉娘。
我如看见救星。
玉娘一个箭步利索地跳上马车,赶紧接过。
蒲柳紧随其后,围在我身边低着头看我手,瞪圆眼睛惊呼:「姐姐,你的手指怎么又红又肿?」我拉着她往旁边腾空位给军医。
玉娘闻言也看过来。
「没事。」我拉下衣袖遮住,「以前受了点伤,一到下雨天就会这样。」
军医在给小平安诊治,说是受了风寒,吃副药退了烧就无碍了,说话间,目光若有似无地往玉娘身上看。
这是我第二回见余军医,上一次太匆忙,这一次定睛一看,原来长得也是相貌堂堂,眉眼间一副正派人士的坦荡。
终于在他不知道第几次看过来时,玉娘不高兴了,拧着两弯秀眉嗔斥:「军医若无事可速去配药,这是孩子不比大人,烧坏脑子可如何!」
余军医面露惶恐:「姑,姑娘莫急,我只是担心姑娘的旧伤,不知痊愈否?」
玉娘忍着脾气,压低嗓子冷冷地回答:「已痊愈,不劳挂心。」
余军医没敢多问,收拾了东西急忙下马车。
我不禁扬起一抹笑,玉娘见我不正经的模样不明白地笑道:「姑娘做什么这样看着奴?」
蒲柳也不明白,睁大眼睛好奇地跟着问。
「傻丫头,有人桃花要开了。」
「姐姐,人身上还会长桃花?」
玉娘会意,俏脸一红,咬着唇低下头。
不上道的蒲柳偏凑上去问:「玉姐姐,你脸怎么红了?」
我忙把她拽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营地才搭建好。
草草地吃完饭,小平安又开始哭闹。但万幸烧已经退了!我抱着他在帐篷里来回走,都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全静下来时,我也不能停,小平安好不容易睡着,可一放下就哭,无奈,我只能坐在凳子上让他在怀里睡。
蒲柳看我辛苦,默默地坐到旁边:「姐姐,你靠着我歇息一会儿吧。」
我实在累得够呛,就靠了上去,本想眯一会儿,结果睡着了。
后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脑袋突然疼起来,身上绵软无力,整个人如踩在棉花上,思维也跟着混乱。
看着身上多出来的一件毯子,迷蒙抬头,发现靠着的对象变成了姬珩。
他正低头单手拿着书看,神色平和,悠然自在,察觉到我的动静,头一转,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放低声音道:「可是我吵着了?」
我懵了一瞬,忙不迭地坐直,毯子顺势滑落,摇摇头,目光往四周寻找蒲柳和小平安的身影:「柳柳和小平安呢?」
姬珩突然倾身贴近,捡起毯子又重新披在我身上:「去别处休息了,你也累了一天,好好地歇着。」
猛然和他靠近,我惊得一抬头,正对上那双撩人的狐狸眼,黑色的瞳孔微动,眼神莫名地变得热切。
他的手按着我的肩,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屋外雨声渐起!
屋内灯火摇曳。
气氛变得微妙。
墨色的眸子一动不动,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我。
我把头一撇,默默地往旁边挪开:「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姬珩的手从肩上移开:「来看你时见你睡着就让他们去别处休息了,本想抱你去床上睡又怕惊醒你,便一直坐着了。」
他放下书,转了转僵硬的肩膀,突然眼睛瞥到小桌子下的针线篓,便弯腰拿出来,展开一看,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上面绣着一些小猪什么他没见过的纹样。
「呵。」姬珩忍俊不禁,眼睛又转过来,却是看向我的手,「你对这孩子真是上心。」出口的话却含着股酸,「手不疼吗?」
不提还好,一提就火大!我皱起眉头挤眼看他,皮笑肉不笑:「死不了。」都是托他的福!指关节传来的胀痛让我忍不住龇牙!
「我看看!」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没轻没重地一下恰好握住疼痛处。
我痛出声,眼泪一上就涌了上来。
姬珩脸色瞬变,动作连忙放轻缓,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托住,看着红肿变形的五指,眉头紧蹙。
我心里却觉得可笑,这不是他的杰作吗,现在惺惺作态干吗!
「怎地这样烫?」
「不关你的事!」
心里生气,便想抽回来,他却早有预料地抓住我的手腕,无奈地看着我轻轻叹气,默默地拿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药轻轻地往红肿的关节处抹。
冰凉的感觉蔓延开,疼痛也渐渐地减弱。
「这药是特意寻来的,可有缓解?」他蓦然抬头,我讥讽的笑还未收回,冷不防被撞个正着,神色一僵,连忙抽回手,脑子一热吐出一个,「假惺惺。」
姬珩有些怔愣,发了会儿呆,一副明了地苦笑起来:「柳行秋都和你说了。」
「什么?」我装傻,「说什么?」
他噙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里盛着悲戚:「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警惕地看他。
「我知你怨我,不论你信不信,利用是真,却没有害你之意!」
既然被道破,我也不装了,一直隐忍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瞪他,疾声厉色地质问:「你没有心肝的吗?我上辈子欠你了还哪儿对不起你了啊,救你帮你那么多次,你却想方设法地害我!姬珩你没有心的吗!」
越想越委屈,我激动地站起来:「你就没长心!还说什么朋友?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有朋友!活该没有人爱,活该孤独一生!」
想到牢里难熬的两天,想起惨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人,我陷入深深的自责,难受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是我救活的他,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也像间接死在我手里!
姬珩不反驳,沉默地看着我。
「我真是后悔死了,当初为什么要救你!我怎么会救活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我成帮凶了。」失控的情绪一瞬间击垮了岌岌可危的神经,我站不稳蹲到地上,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嘴里嘀咕,「我成帮凶了!」
耳边传来衣带摩挲声,姬珩在我身边蹲下,把我搂紧:「是我对你不起。」
我奋力地挣扎,挥着拳头乱打,可姬珩的手臂却像钢筋铁骨,见推不开,我张口往他肩膀上咬!
只听一声闷哼,他继续道:「我从未想过害你命,是中间出了差错!」姬珩的手按在我的后脑勺上,「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既救了我,就一辈子脱不了身,后悔也无用了!」
我松了口,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仰着头怒瞪,一字一句道:「我和你拼了!」
他轻蔑一笑:「你这样弱,除非我愿意,不然连我的身也近不得!」
屈辱感油然而生,怒火攻心,我红着眼扑过去掐住他的脖颈。
姬珩没防备被我扑倒,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也不挣扎,反而抬起手把我散落的头发往耳后勾,微微一笑,神色从容,似乎还有几分解脱。
手不断地收紧,我心里翻腾着痛快,却看着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时,一瞬间重拾意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尖叫着松开,惊慌无措地往后退。
差一点,我,我就杀人了!我怎么做,杀人这种事?
多年来接受的思想又把我推入痛苦的深渊!
「疯子!疯子!你把我也折磨疯了!」我抓着头发大喊,姬珩睁开眼看我,眼中各种糅杂。
头疼欲裂,身子滚烫得吓人。
姬珩步步紧逼,眼中浮现担忧:「你起热病了。」
「滚开!」
「别闹。」他过来扶我,手却被打开。
我飞快地爬起来想跑,姬珩一把抱住,见我不安分,他抬起手不知碰了哪儿,我突然晕了过去。
4
第二日醒来时是在马车上。
一睁眼便看见姬珩坐在身旁,他穿一件银灰色便衣,头发随意地用发带扎紧,身子懒懒地倚着靠枕,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翻看。
我望着他出神,回忆翻涌,想起他救我的事,又想起他害我的事,心里乱纷纷,头脑更不清醒,便撑着胳膊想坐起来。
他听见动静看过来,眼中闪现欣喜,道一句「醒了」,便把书随手一搁,转过来帮我把枕头垫在背后,又把滑落的被子拉高,突然抬手覆在我额头上。
我浑身一僵,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他。
姬珩笑眼弯弯地移开手道:「不烫了」,又问,「饿了吗?」
我木讷地摇头。
「那先喝点水吧。」他倒了杯茶过来。
我伸手接茶,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谢谢」,回过神一怔,一股说不上的滋味萦绕心头,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地捧着茶。
察觉到姬珩的视线,抬眼迎上去,目光陡然被他脖颈上一圈红印吸引。他顺着我的目光往下看,轻笑着摸上脖子:「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像看傻子一样瞥他一眼,我冷笑:「我是生病又不是傻了。」低头把茶水喝尽,抬头笑盈盈地看他,「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风水轮流转,咱们走着瞧。」
姬珩怪异地看我,良久,绷直的唇角上扬起弧度,饶有兴趣道:「我只听过酒壮怂人胆,倒是第一次见生病也能壮胆子的。」他的胳膊搭在靠枕上,单手支起下巴。
我无所谓地盯着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随便吧。活在这种鬼地方,早死早托生!」转而一笑,学着他的样子懒散往后靠,「要杀我昨天你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
似笑非笑的目光直看得姬珩浑身不自在,继而微微前倾,故作玄虚道:「姬珩,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我,但是,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姬珩侧头看我,一脸好奇。
「你……不舍得。」说完,我往后一靠,讥笑地看他,「你不喜欢我,却非要困住我,我想不明白原因,但我记得从前你总说我像一位故人,我就明白了。」
他兴致来了,坐直身子。
「那位故人就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得不到心上人不甘心,想着找个替身也不错,所以才不让我走,对吧!」
他怔愣住,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看,这让我更笃定自己的猜想,冷笑道:「真是个大情种的话,你找什么替身啊,又立又当!」
却不想,他突然低下头憋不住般地笑起来:「你总有这么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越想越觉得好笑,姬珩抬起头,「便是找替身,也该找个容貌相当的才是。」
我的笑容一僵,突然有点尴尬,这话只差点明「不配」二字!
见他笑得更欢,我恼羞成怒地抄起靠枕丢过去:「别笑了!」
他接住靠枕,抱在怀里,还是憋不住笑。
我恨不得钻地缝!
「笑吧,最好笑岔气去!哼!」我支起身子去抢回靠枕,「把枕头还我!」。
不料马车突然被东西硌住猛地刹车,我被惯性甩出去,向前栽倒,慌乱中被姬珩接住,他抱住我一齐往后倒。
手下传来柔软的触感,我压在他胸前,耳边心跳如擂鼓,想也不想,急忙要爬起来,腰上的手却突然收紧,把我压回去。
正欲开口斥责,头顶传来姬珩低沉带着蛊惑的声音:「你从来就是你,不是她。」
抬头看他,他支起上身,低下头看我,收了笑,摆出正经:「你就这么笃定……我不喜欢?」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脑瓜子「嗡嗡」响,眨巴眨巴眼睛,张着嘴巴惊得说不出话,像看怪物一样打量他:「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我同你在一起很自在,这从未有过,想来……便是喜欢吧。」
我吓得从姬珩怀里挣脱,皱着眉头退到角落,难以置信:「你……」不知道说什么,顺口而出一句,「没事吧?」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什么啊?」转念一想又问,「你不是有心上人吗?」
摇着头又道:「你当初还害我,我不信你!」旋即警惕起来,「该不会又挖坑等我吧?」
姬珩脸色沉下去,眼神发冷地瞅我,想到什么突然一笑,有点无奈:「你不信也正常。」又轻声嘀咕,「莫说你,便是我也难以置信。」
气氛陷入尴尬时,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
从外面钻进一颗圆溜溜的脑袋,蒲柳望着我傻笑,眼睛飘到姬珩身上,吓得往回缩脖子,小心道:「姐姐!玉姐姐给你炖了汤,你要现在喝吗?」
「要!」我如临大敌地逃出马车。
这真是比活见了鬼还离谱!
……
军队一路南下,姬珩也越来越忙。
这一路,他如战神附体,总能出奇制胜,打得对面溃不成军,不过半月就拿下几座城池。
但让我意外的却是,姬珩进城后破天荒地没有展开屠杀,张贴完安民告示后,就没了动静。
坐马车进城时,我懵了半晌,打起竹帘目不转睛地瞪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又惊又喜,回头匪夷所思地看着姬珩。
连日的打仗让他也吃不消,脸上的疲倦一览无余,可他还是强撑着抬起眼睛,看着我吃惊的模样无奈地勾勾嘴角:「言信行果。」
我往下看着他搁置在身旁的书,这几日他几乎不离手:「这是什么书?」
闻言,姬珩目光向下一瞥,拿起递给我。
翻到封面一看,上面大书着《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经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狐疑看他,真是讽刺,一边做着丧天良的事,一边又读着劝人慈悲的书,「这是大师给你的?」
他迷糊答应,似乎累极,竟合眼睡着了。
马车慢慢地行驶。
我低头翻着经书。
阳光从竹帘间穿入,斑驳的光影落在姬珩脸上,不知是光还是梦,他睡得极不安稳,长眉紧锁,睫毛轻轻地扇动,嘴里低低地嘟囔着什么。
我不由得放下书,侧耳细听。
「滚开!……滚!」是梦到什么,让他即使睡着了也恨得面目扭曲?
姬珩身体微颤,垂在身边的手握紧,拳头上的青筋暴起,脸上冷汗涔涔。
显然是场噩梦。
「姬珩?」我靠近几分,伸手想把他叫醒,刚触碰到衣袖,姬珩猛然惊醒,瞋目裂眦地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一把往后抵在马车上。
凶狠的眼神昔如初见,里面盛满凌冽的杀意。
我呆若木鸡。
看清是我,他一愣,收敛情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却不放开手,反而顺势靠过来,疲惫地把头抵在我肩上。
鼻尖全是他独有的气息,我愣了愣,反应过来着急推开,他却向下把我的手和身子一起圈住,害怕什么似的抱紧,低低地嘟囔一声:「就一会儿……别动。」
沙哑的声音里夹杂委屈,想起自己梦魇那晚的事,我心里不由得触动,百感交集地盯着落在姬珩身后的光束。
其实就算久居阴暗里的蛇,也是需要光的吧,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光,才能驱散心底里的阴暗?
「你……还好吗?」
他身子一震,慢慢地抬起头,神色有点意外,正想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捂着嘴把身子转向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去的手被理智拦下,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心脏一紧,疼得脑子一片空白,耳中轰鸣,但只一瞬间,又立即恢复。
正纳闷突如其来的疼痛时,姬珩也止住了,放下手,唇上赫然染着鲜血,看着掌心里的血迹,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姬珩他……吐血了。「你,你怎么了?」我瞪大眼睛,猛地想起之前姬珩没头没脑的一句「也无需久陪」,心里隐隐地觉得他遇见了大事。
「无事。」他把血迹擦干,拧着眉头不知在沉思什么,目光又飘过来看我。
一直到了住的地方,他也未曾再开口,匆匆地下了马车转眼便消失了。
我只当他是军务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