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竟还有机会能再听见江秋昙唤我姓名。饶是存了几分与昔日深厚情谊渐行渐远的怅然,我此刻心情也难免激动起来。

“江学长……”我双手不自觉交叠在身后,指节缠绞在一处——这是我紧张时常做的动作,“你是看到我发的微信,知道我今天回来,所以特意来见我的吗?”

即便知道是痴心妄想,问出来也不过自取其辱。

可我仍想这样问他。

“方一粟。”江秋昙又唤了一遍我的名字,神色没什么波澜,“你倒是没变。”

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你倒是没变,还是喜欢痴心妄想。

我在心里暗自叹息,默默想着,其实他也没变,话仍喜欢说一半藏一半。

这倒令我想起五年前。

我与他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屋内灯光昏暗,气氛微妙。

他站姿笔挺,双手插在西裤裤兜,耐心听完我的荒唐告白后,俯身看向醉眼朦胧的我,语气冷静得像是在与我讨论今晚的天气情况。

“方一粟。”

“首先,直到学业结束前,我都不会分出无谓精力与任何人交往。”

“其次,长相、审美、品味、能力以及家世,都是父母在为我挑选交往——乃至于将来联姻的对象时会作为判断的依据。”

“你长相普通,家世一般,审美和音乐品味都庸俗透顶。至于能力……高一这学年的期末考中,五门课程,满分六百五,你总分仅有五百一,年级排名在第一百三十一位。”

话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只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瞳仁,平静地注视着我。

这就是江秋昙。

即便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他也从不会对我口出恶言,更不会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令我难堪——因为他从小所接受的精英教育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失格的举措。

所以他以自认为温和的方式,单纯地陈述了一遍事实。

让我在重新审度自身的同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只癞蛤蟆,却想去啃天鹅肉的行为是多么的痴心妄想。

于是我醒了酒,避开他不知何故凑得很近的瓷白面庞,从他们家的沙发上一跃而起,仓惶逃离。

第二天他收拾行李登机,远赴去美国深造。

我不想就此与他形同陌路,便用尽所有的勇气,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

软弱如我,将昨天做的所有蠢事悉数归咎于喝醉酒,并再三保证,只把他当成是童年的玩伴、现在的敬仰对象,从没有存在过任何越轨的想法,希望他能将我说过的浑话全部忘光。

在消息的最后,我问他,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鲤城到美国,总共的飞行时长是十四个小时。

我握着手机一夜没合眼,不断地揣度猜测着他看到消息时会产生的反应,就这样内心煎熬地生等了十四个小时。

最后我等来一句——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再喝。

至于其他,江秋昙一字未提。

我想他确实是对我失望透顶。

那些令我失眠过无数次的隐秘心事,刚撑着枝叶抽出嫩芽,短暂地鲜活过一刹,便被我再度亲手埋藏,回归泥壤。

“……哈哈。”我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干笑了几声,“这个笑话不太好笑,对吧?没办法,谁叫我从小就没有讲冷笑话的天赋。说起来,学长今天来这,其实是来找兰兰的吧,需要我去叫他出来吗?”

江秋昙静默了一阵,道:“不用,你记得把巡演的票给他就可以。”

我接过门票,见他毫无留恋地转身要走,忍不住出言挽留:“要进屋坐坐吗?”

“不了,我还有约。”他走开两步,却又忽然顿住步伐,转头看向我,“方一粟,你的嘴。”

我呼吸一窒,竟觉出心虚。

文殊兰亲我亲得太狠,先前照镜子,嘴唇的红肿好像还没消下去。怎么办……要是被江秋昙看出来该怎么办?

“擦一下。”

“擦……什么?”

江秋昙言简意赅:“有饭粒。”

我先是愣神,而后开始为自己的不修边幅感到羞愧不已。

因为局促,手指微微颤抖,试探性地在下巴的位置摸了几个来回,却并没找着那所谓的饭粒。

越找不到,我心里越急。想到多年没见,一见面就在他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我简直恨不得当场撞死在门框上。

江秋昙看我慌乱,眉头总算挑了一挑——这已是他终年性冷淡的脸上所会做出的,最剧烈的表情波动。

“怎么还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任何轻慢的语句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有种奇异的魔力。你完全生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愤怒,只会在他平静的注视下自惭形秽。

不过,他为什么要伸手过来,难道……

气血涌上面皮,耳廓隐隐发烫。我杵在原地,低垂下眼睫,心里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一粟哥。”背后传来动静。

闻声,我暗道不妙。

再抬眼看去,江秋昙已将伸出的手插回裤兜,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在我身后的位置。

“殊兰。”他颔首,语气淡淡。

又是文殊兰,又是文殊兰!

不管是何等场合,但凡只要文殊兰出现,我的存在感在江秋昙眼里就会自动降至负数——虽然本也没有多高。

我妒恨交加,不由得咬紧牙关。

“咦……江哥也在?”文殊兰倚着我站定,微微弯唇,梨涡醉人,“你们在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说完,他低头看向我,语气带点嗔怪:“好久没见一粟哥回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幸好没有。不过,哥你也真是的,江哥好不容易上门做客一回,你怎么能让人家干站着,还不快点请他进来我们家里坐坐?”

真有脸说啊,这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

偏偏满腔怒火不得发作,我还得跟着陪笑脸:“兰兰,江学长等下和别人还有约,我们就别留他了。”

“原来是这样,真不凑巧。江哥,看来我们只能改天再聚了。”文殊兰语气惋惜,目光梭巡一圈,又落回我面容。

他微睁大眼:“一粟哥,你先别动。”

说着,伸手过来,指腹在我嘴角轻揩一下,柔声道:“这里有东西。”

要是他不出现,这本该是江秋昙会为我做的事。

我心里恨意如潮,笑容难免僵硬几分,但仍不忘在外维持好哥哥的人设:“我们家兰兰眼睛真尖,哥现在就去帮你拿张纸巾擦手。”

话音刚落,便见文殊兰将手指递到唇边,旁若无人地舔掉这颗米白色饭粒,动作熟练自然。

明明和我约法三章过的,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怎么能在江秋昙面前这样做?!

我头脑轰鸣作响,几乎是立时看向江秋昙。

他先前微挑的眉头已复位,神色冷淡又散漫,目光虚凝在某个点上,却并没有对上我目光的打算。

“江哥,一粟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文殊兰极困惑。他指尖点在下颌,静思片刻,才仿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啊,江哥你别误会!我和一粟哥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向来很好,连剩饭都互相交换吃过。刚才那种程度,早就习以为常,根本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是吧,一粟哥?”

不是这样的。我想解释,却发现根本无法找到任何有效的事实论据来反驳文殊兰的观点。

更何况,江秋昙对我的答案也没兴趣,只看着文殊兰道:“殊兰,周三楼底见。我还有约,先走了。”

“好的。”文殊兰应得清脆,“慢走,江哥。”

脚步声渐行渐远,文殊兰关门落锁。

我意识回笼,扯着他走到角落,强忍着怒气,轻声呵斥道:“你怎么能在江学长面前这样做!”

文殊兰垂眼看我,面上带着微笑:“我做了什么?一粟哥,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你——!”动静太大,我连忙压低嗓音,“都说了在外人面前要约法三章。你帮我擦嘴就够了,干嘛还要……”

我回想起那个动作,便已觉难以启齿。

“为什么不可以?”文殊兰笑容依旧,“兄弟间这样的互动很正常吧。况且刚才站在弟弟的角度,我也只是不想看到哥在你的江学长面前出糗啊。”

“什么叫做——”我话说到一半,觉察出他语气有异,转念想到自己反应或许过度激烈,故而放柔语调,“什么叫做我的江学长?兰兰,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当然不能误会什么,毕竟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真正算起来,江哥认识哥的时间,比我认识哥的时间还要再多上两年呢。”

活这么久,我从没应付过这等阵仗,不禁语塞。

“只是……”文殊兰攥住我手腕,将我抵在墙壁,眸光微沉,“即便关系再好,一粟哥现在有了我,理应和他避嫌,不是吗?要是我刚才没跟着过来,帮哥擦嘴的人,也许就是江哥了吧。”

“……兰兰,你别胡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我已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想当然地以为江秋昙会帮我擦嘴。

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他避着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接近我?八成只是教养所致,他不忍见我出糗,才勉为其难地想替我指出饭粒的方位。

“是吗?”文殊兰不置可否,唇边笑意竟似有些冰冷,“哥就不能多长几个心眼吗?”

他极少出言顶撞我。我先是被他气势所威慑,等缓过神来后,心中不免恼恨连连。

这贱人该不会真将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吧?竟然还敢拐弯抹角地骂我缺心眼……可笑!他文殊兰又能有多聪明?就算再聪明,现在还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

但我到底不能当场和他撕破脸皮,只得在心里暗骂,表面示弱:“兰兰,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你可不可以先松开我?手腕好疼……”

钳制我手腕的力道渐渐放松。

文殊兰替我轻揉起手腕,姿态温和依顺,仿佛先前那点隐而不发的怒气与恶意从没存在过。

“一粟哥,回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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