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碗拖地这类的家务活一般由文殊兰全权负责。

他自愿当受苦受累的冤大头,我当然没意见。晚餐结束后,只走一遍“假意帮忙然后被拒”的过场,就自顾自回屋冲澡。

热水最能缓解疲劳。我闭目站在花洒下,仔细回味着今日与江秋昙说过的每一句话,心脏感到酸涩的同时,竟又生出些不真切的幸福感出来。

我认识江秋昙十八年。

可以说,这个人的存在,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与校园生活——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

于我而言,他是空气、是水源,是一切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必备品。

再说得明确一点,我今年大学刚毕业,年仅二十二岁。倘若无病无灾,那么往保守里算,大抵还有六十年的光景好活。

而往后六十年的人生里,假如没有江秋昙的参与,我宁愿现在就立刻死去。

所以,即便代表我与他关联的那座独木桥已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座桥就此坠入深渊。

就算代价是要榨干文殊兰所有的利用价值,我也在所不惜。

踏出淋浴间,我从墙壁挂钩取下浴巾包裹住全身,顺势蹭干湿漉双手,在洗手池隔板处寻见眼镜戴好。

视线恢复清晰。我沉吟着拿起手机,给江秋昙发去信息。

——学长,改天出来吃饭吗?

点击发送键后,我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兰兰也去。

带上文殊兰并非是我真实的内心意愿。我只是根据以往的邀约经验得知,有文殊兰这个挡箭牌的存在,会让江秋昙答应与我约会的几率由原先的百分之一飙升至百分之百。

果不其然,我这才刚换好睡衣,约莫连三十秒的时间都没到,江秋昙就已回复我:“哪天?”

虽是意料之中,却也难免感到失落。

我忽略异样情绪,在心里噼啪打起算盘,最后故意将晚餐时间定在下周三。

巡演期间,我会守在剧院门口,一直到演出结束。

正如许多年前做过的那样。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纰漏,而让他们有机会能够单独相处超过三个小时。

文殊兰穿着和我同款的睡衣,怀里抱着柿饼,背靠在床头,将手机横放在膝,聚精会神地观看舞蹈视频。

听见我开门的动静,他拇指飞快点了两点,嘈杂的音量顷刻暂停。

“一粟哥,你洗好澡了?”他掀起眼皮,笑得羞涩。

我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望向柿饼,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紧:“兰兰,我以前说过不许随便带柿饼进我房间。”

文殊兰双手穿过柿饼腋下,将它翻过身,朝我坦露出雪白柔软的腹部,又举起猫爪,左右挥了挥:“可是柿饼刚才偷偷告诉我说,四年没见,它好想哥。”

猫怎么可能会说话?我毫无触动,坚持原则:“不可以,它最近还在掉毛。”

文殊兰嘴角下撇,表情泫然欲泣:“我明天帮哥洗床单好不好?今天是哥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和柿饼都想跟哥一起睡。”

相处这么多年,他的美人计我早已免疫彻底,根本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我心如止水,拒绝的话已涌至舌尖,却被突然闯进怀的巨型毛球给扰乱了心神。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鼻梁悬着的眼镜已被文殊兰取下。

周遭的景象登时像是隔了层雨后的玻璃,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我是重度近视。

不夸张的说,拿掉眼镜,我就与瞎子无异。

“兰兰?”我眯起眼,勉强辨认出文殊兰的方位,对着他摊开手掌,“别闹了,快把眼镜还我。”

眼前有黑色一闪而过,疑似是我眼镜的行动轨迹。我连忙去抓,却因反射弧长的缘故,每回都会慢上一步,只能握住满手的空气。

次数多了,我慢慢意识到不对劲。

这种你来我往的游戏,就好像是主人在与猫咪戏耍。我的眼镜是另种意义上的逗猫棒,而文殊兰则是拿着逗猫棒的主人,将我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明明我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文殊兰他这辈子都休想骑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

见我不肯再上当,文殊兰也淡了逗趣的兴致,跟我讨价还价起来:“哥别再拒绝我,我就把眼镜还给哥。”

我愤愤咬起嘴唇。两相权衡之下,我无奈地选择妥协:“只有今晚,知道了吗?”

“知道了,一粟哥真好。”

文殊兰拖着尾音,声音里满是得逞笑意。

他倾身过来,重新靠近我。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在我有限的视野范围内逐渐变得清晰。琥珀色的眼瞳上,纤长的羽睫像盛了一弯银色的光,熠熠生辉。

眼镜支脚从我的太阳穴轻轻摩擦而过,搭在我耳朵上方。我嫌文殊兰动作磨蹭,忍不住伸手去推鼻托,却被他抓住手腕,难以动弹。

“一粟哥。”他语气古怪,“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随便摘下眼镜。”

我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却因距离太近,眼神难以聚焦。

“……也不要这样盯着别人看。”他出言补充,呼吸竟有些急促。得到我的肯定后,这才松开我手腕,任由我重新戴好眼镜。

四年没见,柿饼体型比先前还要再圆上半圈,随手一抓都是溢出的肥肉。我揉揉它肚子,又捏捏他腮部,用的劲有些大,它也不恼,还用耳背不停蹭我。

真是个贱骨头。我冷漠心想。

“哥,你看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文殊兰靠过来,有点委屈似的在我耳边温声埋冤,“明明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它。但柿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喜欢黏着哥呢。”

我掩去冰凉眸光,露出得体微笑:“大概是……和我有缘吧。”

——孽缘。

高一那年,我去江秋昙家里补习功课,意外得知他们家里新养了只蓝眼布偶。

为了能与江秋昙有共同话题可交流,我生平第二次低声下气地向方非池和蒋瑶提出请求,希望可以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得到一只猫作为生日礼物。

我再三保证我会照顾猫的一切饮食起居,不需要他们费丁点心思,已是将好话说的天花乱坠。

请求被无情驳回的时候,我难过了很多天。

然而峰回路转,在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最终还是得到了一只英短银渐层。

拆开包装精美的礼盒,我不断地抚摸着幼猫背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搂入怀里——我承认,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自己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并为此而感到无比的幸福与满足。

直到蒋瑶对我说,你真该好好谢谢人家殊兰。要不是因为有他的保证,我和你爸啊,绝不可能同意让这只猫进门。

笑容从我脸上消失。我发着愣,杵在原地,缓慢垂下双臂。

猫咪从我怀里跃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我心脏随之一颤。揣着的重量轻了,身体却如同灌满水银的容器,沉重到令我无法移动,也无法正常进行呼吸。

我意识到,这只猫并不属于我,也跟所谓的生日礼物全然无关——它是文殊兰对我的恩赐,也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羞辱。

所以我厌弃它。

跟文殊兰沾边的东西,我都厌弃。

表针指向十一点,我准时关灯睡觉。

文殊兰向我索要晚安吻,我本不想理会,奈何磨不过他,只能任他肆意妄为。

深吻一结束,我立马推开他。趁着有夜色打掩护,也懒得再装什么柔情蜜意,冷下脸色:“可以了吗?快睡觉。”

文殊兰闷闷地“哦”了一声,过了会,又突然问我:“哥舒服吗?”

我刚酝酿出的睡意被他打断,不耐烦地撑开眼皮,心情糟糕透顶:“舒服什么?”

悉悉窣窣的被褥摩挲声响起。文殊兰撑臂起身,埋头飞快地亲了我的唇角一下。

又来了。

我拧起眉,正欲发作,却见流水月色正从窗户外倾泻而入,恰映得他双眼如昼,明亮似坠落人间的流星。

不知为什么有些愣住。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顶着这般明亮的双眼,认真看着我,对我说喜欢。

“从莲城回来后,我在网上恶补了很多功课。”他顿了顿,放轻声音,“……是关于亲吻的,功课。”

我回过神,不自觉地避开这束灼热视线,问:“学这些干什么。”

“想要哥舒服。”呼吸声沉稳规律,近在咫尺。

我余光瞥去,文殊兰竟仍没有躺回原位,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静静看向我,半晌又道,“哥,我已经成年了。”

“兰兰,我们现在……”

我斟酌着言辞,意图给我们俩现阶段的关系下个定义,却发现毫无头绪。

有些烦躁地将散落额发尽数向脑后捋去,我闭上眼,干脆像两年前那样,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了事。

“还是太快了,我没做好心理准备。再等等,可以吗?”

“我不会强迫哥的。”文殊兰笑笑,又亲了我面颊一下,“因为我喜欢哥,好喜欢。”

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漠然心想,哥非但一点都不喜欢你,还甚至连做梦都盼着你能赶快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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